我不由得,也冷冷地笑了一声。
蓦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体。是四妹!她初时被泥土盖住,现在经雨水一冲,露了出来。可是,可是她只有半截了!她的根,已与上半截枝干分开!
张大的嘴再也合不拢。泪却慢慢地滑了下来。
四妹最小,这般巨创对她而言,是致命的。看来,已是惨遭不测了。
那么大姐呢?三妹呢?她们在哪?她们在哪?
我想,我也许是再也看不到她们了。大姐有着近千年的功力,或许尚可求得一线生机,三妹与四妹年岁相差不多,看四妹此番惨状,三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我还能够再见到她们吗?
痛苦、伤心、甚至绝望,这来自心灵的创痛远比来自身体的更甚!我开始觉得,死,未必不如生。再怎么样修炼,再怎么样努力,终究也逃脱不过时间安排的死亡。那么一日日的苦修又是为着什么呢?时间真是个无情的东西,给予了生命又毫不留情地剥夺,他自己却从不曾为了痛苦或欢乐停留,他真是个白痴!或许他自己都从不曾明白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欢乐?他只懂得像个傻瓜一样,向前向前!他就是个傻瓜!
我甚至将要放弃信念,一任时间流逝。
多少天过去了,我颓废着,管他花开花谢,春去秋来,这世界于我,已失去了意义。或许我于这个世界,亦是可有可无,多我或者少我,都不会有任何影响,更不能引起谁的关注。
只是每个月夜,我常无眠。
我仍忘不了过去。忘不了那段平淡如水的日子,忘不了我们姐妹在山头满树繁花、蜂蝶喧扰的盛景。那一切都像梦一般,萦绕在心头。可是我又常被自己印在地上的身影吓得浑身发抖。我不甘,我不甘啊!可是我又能如何?
夜风常见我哀哀低泣,却也只能轻拂我伤痕累累的身体,悄然远去。
我也记不清过了多久了。其实是我根本无心计算日月。
有一日,踽踽行来一人。他是如此疲惫,以至于脚似乎就像是拖在地上行走一样。来到离我不远处一块稍平坦的地上,他重重地坐了下来,就往地上一躺。看来是累极了,躺下就沉沉地睡去,一直睡到快到黄昏才醒过来。 醒来的行者坐在我对面拿出随身带来的干粮和水,香甜地吃起来。
吃完了,他整理了衣屣,准备继续赶路。但他似乎发现了我,绕着我的残枝走了几圈,还细细地用手摩沙着我满身的疤痕……是惊异于我古怪的模样?还是感叹于我一身的疮痍?我不知道。我也细细地看他,他的模样,似曾相识,满面的风尘掩不住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来此的人并不多,电光石火之间,我忽地忆起,他就是那个林庄主!事隔多久了?他旧地重游?还是碰巧路过此地?我似见到故人一样兴奋得不能自已!可是,他分明不懂我的语言,分明不知道我认出了他来!我们不是同类,我们无法沟通!
过了许久,他终于离去。
我惊觉了。我是树啊,是一棵近五百年的树!只因遭遇一场飞来横祸,我才有今日怪样。可是虽然我被不幸伤害,我仍然是有着近五百年功力的基础啊。我可以继续努力,不久就能实现大姐的意愿。我只要五百年,不要等足足一千年!反正此次已是死里逃生,我早经历生死劫,生与死,看透了不过是一线相隔。
既然有希望,我为何不努力?想到这些,我又有了许多美好的憧憬。
我开始了继续的修行。因为生命中有了如此变故,我更加努力,只望早日实现曾经的梦想。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比以往更用功。
我奋力地直起腰,争取多吸取一些阳光雨露与日月精华。
时间慢慢前行,我亦日日精进。
逐渐,我似感到体内有一股新生生命的力量,在往外挤、往外涌!仿佛要争脱这副伤残的躯壳,要争脱这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对我这新生生命的桎梏!我又惊,又喜、又怕!我不停地自己与自己搏斗,我将自己原本就体无完肤的身体弄得更加皮开肉绽!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一声轻响。我那紧紧裹在外面的、坚硬的、疤痕密布的外壳,裂开了一条缝!接着,两条、三条……最后,全部都悄然剥落。在旧壳脱落处,我成功地长出了新枝!
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我终于,有了这么一天!终于,我完成了一个大的转变,虽然我仍然是一株树,可是我明显地感觉到,我获得了新生!
、第 4 章
春雷乍响,春雨紧随而至。
一夜滋润,我精神抖擞。
睁开眼,我竟发现自己奇迹般地开满了一树璀璨的花!一朵朵,如玉雕般光洁。自那次事故以来,我一直就不曾有过花期。而如今,我绽开了满树的芬芳。不再是那种惊艳的红,却是一种极致的白色,白得像是透明,又如凝脂。暗香在风中轻轻漾开,若有若无,细一闻,就是一股凉凉地、直沁心底的香气,将周围所有的气味,都压了下去。
屈指算来,到如今我已有五百年了。五百年,我应该已经可以化作人形。新枝与新花,应该也是暗示我有了新的生命。
不用多想了。我早等不及。
咒法轻念,我只觉身体猛地一旋,唉呀,我,竟真的,变成了一个女子!匐在地上,回头,我看到,我的原身,一株开满白色花朵的桃树,立在那里!
我真的是人了!这是多么大的喜悦!虽然初次幻形,我虚弱得几乎不能站立起来,可是我终于让梦想变成了现实。
喜极而泣。我想到了大姐,想到了两个年幼的妹妹。如果她们都还在我身边,该会有多么好!可惜,我成了人,却是孤独的一个人。
我想,我应该如大姐所说,到人间去领略一番凡人的生活。
就此打定了主意。原身在这,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即便有,至多是我不能变回来,沦为平凡人,与常人无异地过一生。这也没有什么,我死里逃生到今日,也不在乎那些了。
稍事休息一番,我就动身了。
城区离此一百多里,对我而言,不过是一转眼间便可到达。
城里的繁华远非山中可比。街头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各种叫卖的吆喝声。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向何处走。
抬头看到前面一座雕梁画栋的房子,“景泰楼”三个金漆大字闪闪发亮,原来是个酒楼。俗语说“民以食为天”,我既来此一遭,好歹也要进去看看才是。
一进门,立刻有殷勤的小二上前招呼。
找了个没人的空位坐下,我四下张望。
小二弓着腰低声问道:“请问姑娘,您用些什么酒菜?”
我愣住,五百年来,我并未曾食人间烟火。这酒菜,倒让我为难。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却听得一声呼喝:“掌柜的,林绍印还在不在这里?”循声望去,进来的是一个佩剑的女子,一副花容但却是一脸刁钻。
掌柜早忙不迭地跑上前,满脸堆笑:“欧阳大小姐,您怎么有时间到小店来啦?林庄主他前些天还在,昨晚已动身回蜀中了。”
“这么快就走了?他倒真逍遥。这一路上来来去去,总能不让我给碰上!”这欧阳大小姐似是骄横成性,正眼也不瞧对她点头哈腰的人,瞪着一双美目到处看。
她竟注意到了我,旁若无人地朝我走来。
在她看我的时候,我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女孩子,似乎与我的生命有着某种关联一般,可是我并不认识她,她应该也不会认识我。她口中所说的林绍印,被那掌柜的称作林庄主,是不是就是我所见到的那个林庄主呢? 来到我的桌前,她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半仰着脸说:“居然长得这么水灵,打哪儿来的?”我还没吭声,诌媚的小二立刻答道:“大小姐,这姑娘眼生,想是外地路过的。”
她瞧也不瞧那小二一眼,冲我笑道:“不用理他。我正好也饿了,咱们一起吃饭。”
她明眸皓齿的笑颜有着说不出的娇媚,牵动着我几百年深深远远的记忆。
看我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她仍旧笑吟吟地,在我面前坐下说:“反正我也准备要吃饭,咱们不如一起吃吧。我叫欧阳若思,你呢?”
美目盈盈,笑靥如花,我一时都要看呆了去。可她似乎早习惯了自己的美艳给别人所带来的震撼,依然千娇百媚地端坐于我跟前,等我回神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既羞且愧,赶紧落坐,款款答道:“姑娘不要见笑,我孤身一人路过此地。只因向来孤陋寡闻,没见过似姑娘这般天仙女子,一时失礼。既蒙不弃,那倒是荣幸。”我真想知道,那种让我感到与她生命相联的冥冥中的感觉,究意是出于何种原由?因而言辞之间,就多了几分客套。
我自称名唤木慧之,其实意指我是由树化身而来。还杜撰了一个凄凉的身世:自小便无父母,姐妹四人相依为命,不料在一次天灾中,只余我一人生还,历尽重重磨难,九死一生时至今日。这一个亦真亦假的故事,连我自己也不禁动容。原来人要说谎,并不需要如何学习,其实天生就会。
欧阳若思表面看来张狂,其实却也容易相处。席间我们似旧识般谈笑,恍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青龙山头姐妹欢聚时的时光。
想到从前,我不禁又黯然了。如果,我的姐妹们都还在,也当如此谈笑风生吧?我如今只得孤身一人。
若思倒也心思细腻,觉出我神情有变,我便据实相告。
她爽爽朗朗地一笑说:“没事,不要想了。以后我来做你的姐姐吧,你就是我的妹子,你一定是比我小。有无兄弟姐妹,其实也无甚区别,每个人到这世间来时和去时,终归还是一个人。”说到末一句,她的眼神中,竟掠过一丝伤痛。
难道她也有一段心碎过往?我无法得知。或许每人都一样,总在内心深处,有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像一片禁地,连自己也不会轻易去触摸。她觉得一定大过我,是因为自觉心老吧?可她又如何得知,我五百年的生命历程?我唯轻笑。
“我此次要回白云山庄一次,妹妹反正也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