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皱了皱眉,苍长老喝道:“还在这里啰唆干什么?谢过台侯的恩典,就快干活去!”
在这些举手之间就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大人物面前,马蹄心中怕得要命,两边太阳穴跳得厉害,听到苍长老的断喝,不禁退了一步,背脊却碰到了不知进退的马尾。靠着背后那堆肥肉,他体内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气从下往上冲,颤声又问了有莘不破一句:“你不计较我们的冒犯了,是不?”
有莘不破终于大度地点了点头:“没错。你们下去吧,好好干。”
苍长老喝道:“还不谢谢台侯勉励!”
马蹄突然想起透过祝融火巫家的狗洞偷看到的一节礼仪,肃身直立,拱手长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兄弟俩臂膀相扶,自己还能活下去。就此告辞。”扯了一下马尾,也不敢停留,步履踉跄地走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但苍长老和阿三,连有莘不破也呆住了。
舟筏已经妥当,铜车牛马也都上了舟筏,巨形水马下水待发,可在最前锋的铜车“无忧”上,众首领都还不肯下令出发。
苍长老说:“台侯,再不走,就误了吉时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
“有莘哥哥,你还在等什么呢?”芈压骑着驺吾,兴致勃勃地在搬到舟筏上的铜车顶跳来跳去,从这驾车顶跳到那驾车顶,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
“桑谷隽,是吧?”说话的是江离。
“桑哥哥?他会来吗?”
“五五之数。”羿令符说。
“十二分把握!”有莘不破高声叫道,“他一定会来的!”
芈压嘟起嘴还想说什么,远处一个声音飘来:“真感动啊!感动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有莘不破一听几乎跳了起来,得意扬扬地道:“看!我说他一定会来的,不是吗?他怎么会舍得我们,对吧。”
“得了吧你,我只是来给你们送行。”桑谷隽骑着独,从岸边的土地上浮了出来,左边是左招财,右边是右进宝。
有莘不破冲他眨眨眼睛:“不是吧,你就算舍得我,难道还舍得那阵风?那阵风可是往西边刮去的呀。”
桑谷隽突然有点腼腆,但随即扬起了头:“就算要找风找雨,我自己也去得。”
江离突然道:“你若不想与我们为伍,为什么还要弄出一辆和我们商队铜车大小相类的车来?”
“车?”有莘不破说,“什么车?我怎么没看见。”
桑谷隽笑道:“因为你眼睛有毛病!”他看了看江离,说:“人家都说羿兄眼睛毒,我看你也不比他差。”说话时桑谷隽等三人渐渐升高,他们脚下浮出一辆石头车来,果然和有穷的铜车一般大小。车由几头面目蠢钝的巨大地鼠托着,看样子这车竟能够穿山入石。
芈压见这辆石车竟然可以潜地如入水,大感兴趣,骑着驺吾跳了过来敲打玩弄。有莘不破说:“我虽然没料到你会带这样一辆车来,不过还是为你准备了一只大筏。”
“用不着。”桑谷隽一跃跳上了“无忧”车,左招财、右进宝驱使石车“无碍”,蓦地穿石而入,消失在江岸边的群山之中,把旁边的芈压吓了一跳。
桑谷隽说:“我们在水上走,我的‘无碍’会在岸边紧紧跟着的,我就怕这舟筏走得太慢了。”
负责轮流拉‘无忧’逆江而上的水马,是伯嘉鱼所借七十二匹水马里最大的两匹。它们是蜀国的两匹通灵兽,听到桑谷隽这话一齐发出像人一样的呼喊。桑谷隽是见过它们的,也不理会它们。有莘不破忙叫道:“出发!起航!”
“出发!起航!”苍长老令旗挥动,拉着“无忧”的水马趁着气势分水破浪,后面的水马虽然略不及它们的神力,但跟在“无忧”后面,阻力较小,也尽可跟得上。左边沿岸,火鸦托着芈压的厨房“一品居”凌空飞行;右边沿岸,桑谷隽的石车“无碍”时或出现在山石阴影间。蜀国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目送这传奇的商队溯江远去,有的祝福,有的赞叹,有的发愣,有的留恋。
“你出来了,巴国国主怎么办?”羿令符道,“他不担心你?”
“我就是要他担心我。”桑谷隽说,“回家以后,他老人家形若枯槁,国事家事都不理会,如果没有叔父内外主持,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在他老人家面前伺候着,他也不怎么理我。所以我出来的事情,叔父也是赞成的,他认为我出门以后,爹爹会多记挂着我些,就不会老想着姐姐了。”
“切!”有莘不破嗤之以鼻。
桑谷隽捋起双袖:“想打架是不是?”
“打就打!谁怕谁啊!”
两个人就要动手,羿令符掏出有穷之海,当头一罩,把他们俩都收进去了。他轻轻抚摸着这个陶钵,喃喃说:“这东西灵力充足以后得常用用,不然会生锈……”
一阵阵的怒吼和痛骂从有穷之海中传了出来,跟着是两人在里面大打出手的各种气劲相撞的声音。
“我进去看看。”芈压骑着驺吾冲了进去,接着有穷之海开始有阵阵浓烟冒了出来。
“吵死了。”江离不知怎地做出一个葫芦盖来,一下把有穷之海给盖住了。
“他们在里面闷死怎么办?”羿令符说。
“活该!”江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睛继续他的晨睡。
雒灵无声地微笑着,坐在“无忧”的最前头,听江水唱着常人听不懂的歌。
蘡薁(ying gu)青青,还没完全成熟的季节,正是最无忧无虑的短暂时光。
第十三章 大夏王的爪牙
飞鹰,流水,花丛,尖叫。
“啊啊啊——你,你别过来!”
“叫吧,叫吧,你尽管叫吧!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
春,三月。
有莘不破起身时,发现雒灵不见了。问了阿三,便向商队最前面的舟筏而来。
铜车“无忧”顶上:江离阖着双眼,似乎在睡觉;桑谷隽望着白云,幻想着那阵风;芈压拿着一壶江离送给他的调料;羿令符呆呆看着银环蛇;雒灵坐在最边缘处听流水声——没人说话,都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没人回答有莘不破的问话,连雒灵也仿佛走神得听不见他的声音。
“你们到底聚在这里干什么?”
“吹吹风。”开口的居然是江离。他倚在一张开满五色花草的藤椅上,清爽得就像当摘未摘的瓜果、含芽待吐的新枝。
春机如春水,坐在“无忧”上,见大江万里迎面而来,两岸山林如画,也确实是个吹吹风的好时光、好地方。
和雒灵一起,有莘不破最享受的是用肉体创造感情;但和江离说说话却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暇逸。他在江离旁边坐了下来,啪啦啪啦地胡扯着;江离眼睛似开似阖,将就地听着。
“前面有个人。”羿令符突然说。
有莘不破嗤之以鼻:“切!有个人有什么奇怪的?”他反对羿令符的话,并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他想和别人抬杠。这日复一日无新鲜事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
“有个人当然奇怪!”桑谷隽反对有莘不破的话,一样没道理。
“是个女人。”羿令符继续说。
“咦?”两个抬杠的男人都很惊讶。
“是个少女,几百朵荀草(古人的美容草)花托着她顺江而来。”羿令符补充说。
“漂亮吗?”有莘不破问。桑谷隽瞪了他一眼,他一直以为,雒灵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孩子跟了这样一个色狼简直是老天无眼。不过尽管他很鄙视有莘不破这个无耻的问题,却仍竖起耳朵关注着答案。
“很柔弱的样子,很配那几百朵被江水打湿了的荀草花。”羿令符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却引起三个男人浮想联翩,连稚气未脱的芈压也关注这件事情了:“她在哪里?为什么你看到了我看不到?”
“这家伙除了有一双毒辣的鹰眼外,还能通过通感之术看到龙爪秃鹰那头扁毛畜生眼皮底下的所有东西。”有莘不破指着羿令符说,他当初在大荒原迷路就是这样给羿令符的父亲羿之斯发现的。
“她在什么地方?”桑谷隽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羿令符望着江流的上游,叹息道:“在这样一个地方……真孤独啊……”
一个娇弱的美少女,坐在几百朵荀草花上,孤独地漂流着……四个男人一起遥望上游,连江离也不禁怔怔出神。
“如果这时候她遇到危险,那这个邂逅就太完美了。”有莘不破很没人性地说。桑谷隽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却听羿令符无动于衷地道:“她正受到一条六足鸟尾鰰(ha)鱼(《山海经》中一种长着六条腿一只鸟尾巴的鱼)的袭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在讲一个大鱼吃小鱼的故事。
“什么?”两个男人一齐跳了起来,桑谷隽九分担心中暗藏一分兴奋,而有莘不破则把兴奋全写在了脸上。
“救人!快救人!”芈压是纯粹的担心,他毕竟是个孩子。
“远着呢。”羿令符说。
桑谷隽手一挥,一条天蚕片刻间幻化成蝶。他完全不管有莘不破“带我一起去”的叫声,御蝶而去,不一会飞得不见踪影。
“快!”有莘不破扯着羿令符说,“把你那鸟叫回来送我过去!”
“急什么?”羿令符说,“等它飞回来,桑谷隽早把人救下了。”
有莘不破向江离凑了过去,几乎鼻子贴着鼻子地说:“七香车!七香车!借我。”
有莘不破的鼻息都喷到江离脸上了,江离也不介意:“今早我让它吸食太阳精华去了,还没回来。就算回来了,这会儿也赶不上桑某某了。”看有莘不破又是失望又是不忿的样子,江离又说:“不过,我有一个主意,或许能让你比桑谷隽更快到达……”
“什么?快说!没时间了。”
“你先拿一点芈压手中的调味粉,然后站在那个位置。对,就是银环盘着的那个地方,对,前面一点,往左一点……”江离一边说,有莘不破一边行动,“哦,对了,位置刚刚好,然后把调料粉洒在银环的鼻子上——对了,蛇有没有鼻子?”
江离正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时,有莘不破已经照他的话做了,正在睡觉的银环巨蛇被有莘不破当头撒下的调味粉呛着。眼睛还没睁开,眼泪就流下来了。看着泪眼模糊的银环蛇,有莘不破暗叫不妙,突然,江离说:“不破,小心你的后面。”有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