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楚澜倒平静了,低声道:“你未诏而至,拥兵犯上逼宫。王祥引贼入内……俱为乱臣贼子,纵然你杀了朕,诸王也容不下你们。”
太后惊叫道:“皇上!”
楚澜瞪着太后:“若非王祥在内接应,他如何进得来?”
楚正越看着楚澜,熊熊烈火,渐渗入眼底。新仇旧恨,皆伏于胸中。他的笑容更艳丽起来:“是皇上先在东华、西华、端方三门内设死士,城墙之上高架弓弩手。想将王氏诸子尽数杀于宫闱内。”
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看着楚澜半晌都没回过闷来。
楚正越冷冷道:“今日千秋宴,满城焰火轰轰如雷。到时杀伐声尽掩,明日只说王家在内行刺就是了。太后尚在朝,皇上于心何忍?皇上现在斥王祥造反,不如说他是自卫比较好。”
楚澜面色铁青,瞪着楚正越说不出话来。太后惊怒交加,颤抖着手指:“哀家还在这儿呢,皇上这是要哀家全家死绝吗?”
楚正越逼上一步:“十九叔已弃爵外逃,皇上依旧咄咄相逼,定要除之方可后快!不知皇上如何面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太后五雷轰顶,直接瘫倒在榻上,忽然发疯一般去抓楚正越:“你说的可是真?雁行他,他……”
楚正越自腰间摸出一个吊佩,丝络随着佩晃来摆去。镂雕精艺,配极品好玉,润色之上,赫然是一只凌雁高飞。
上面斑斑鲜血。虽早干涸,却仍惊心。
楚正越说:“太后可认得此物?东临王初抵京面见太后时,犹戴此佩。如何现在落在臣的手上呢?”
太后的眼珠僵硬地移动,悲痛欲绝。如何不认得?这是楚灏十一岁生辰时她赐的。当时得绝世美玉,雕成两佩,一给皇上,为九龙佩。一给东临王,为凌雁佩。
上面刀痕错列,血迹斑斑,皆如无声控诉。
楚正越说:“臣上京之时,与十九叔相逢于瑜成的松阳。臣得知十九叔逢难,遂行相助。不想于兴成桐川泊阳河畔,遭逢行务属暗局以及影月门的联手追杀。臣侥幸逃生,可叔叔却长眠于河川之下,至今尸体尚未打捞上来。此事,有东临王妃以及一众随从为证。而杀手的尸身,亦被臣掩埋,随时可启出为旁证。”
太后捂紧胸口几近不能呼吸。楚澜微踉了两下,一下子跌坐在榻上。
楚正越道:“臣联络到东临亲护赵逢则,督护童星虎以及疆护王祺。三人俱被暗局频频追杀,只王祺与少量亲随侥幸安返东临,余者若非臣相援及时,只怕亦难逃生天。皇上犹嫌不足,密谋于千秋之宴以设杀局。令程玉伏精甲死士,只消王祥等人一入宫闱即成刀下亡魂……程怀素父子,同谋者苏晋天、袁鼎碌、洪典星俱受缚,若太后不信,可诏来亲问!”
太后怔了半晌,惨笑出声,泪与笑皆在一起,形容凄厉。
楚正越撩了袍子跪在地上,说:“王祥是怕太后有危险,这才与臣护驾。臣等俱不敢逆上,唯求太后垂怜!救臣与王氏子侄于水火之中。”
太后像是不能呼吸,挣扎着想要抓什么东西。
楚正越抬手,太后抱住他,痛不欲生:“他毕竟是皇上,是哀家的儿子,他是哀家的儿子啊……雁行死了,哀家追悔莫及,但是……你让哀家如何忍心?”
楚正越看着太后,眸中是无尽的幽黑,轻声道:“王氏子侄,亦也是太后的子孙。臣……亦也是太后的子孙!太后,当真忍心不救吗?”
太后盯着他的眼,喉间发出一声微哽,整俱身子软软颓倒下去。
楚正越托扶住太后,向着早吓瘫成泥的胡应权说:“愣着干什么,扶太后去歇着!”
胡应权快吓尿了,根本不敢看满地鲜血,连滚带爬地过去,连拖带扛地将太后弄走了,临走时差点一头撞柱子上。
楚正越这才看着楚澜,轻声道:“皇上还有什么话要交代臣的?”
楚澜抬了木然的眸子,看着他:“你如何这样快?”
楚正越敛了神情,无喜无悲,说:“臣的确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既然如此,皇上就该让十九叔坐镇东临。太后诏东临王妃上京已属不智,皇上当相阻,不该顺水推舟!”
这句等于解释了所有,楚澜有治国之策,却无安邦之能。用人更是一塌糊涂,有能者俱被他所忌,可谓君子无时,只能拱手于小人之下!
所以,他能守成,守不住自己的权势。他身边的人,诸如程、洪、苏、袁之流,莫不是贪权好利贪生怕死之徒,岂可托付生死?却将他们放在关键的位置,等同自寻死路。他这盘棋,不输才怪!
楚澜的面色一团灰惨,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正越自袖中拿出一个药瓶,牵出一丝讽笑:“月余前,皇上曾给东临王妃一瓶七日回魂散。臣这一瓶,却是不可回魂,只能断肠!”
楚澜的脸色霎时铁青,盯着药瓶神情扭曲,半晌道:“皇长子还未满月,他,他毕竟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楚正越说:“先王率北海部众身陷蛮沙,苦撑二十七日不见来援,弹尽粮绝生机泯灭。皇上于监军营中笙歌,可曾想过臣亦也会有切肤之痛?”
楚澜怒道:“楚湄待朕不忠,挟先帝之宠,挟长兄之威,不将朕放在眼里。是他骄狂,定要率军前往,与朕何干?”
“臣并非细究当年谁之过,待皇上见了先帝与先王,自己跟他们说吧?”
楚澜大笑,奋力将药瓶摔在地上,瞪着楚正越道:“龙无时,困游浅滩以被鱼虾相戏。朕乃锦朝天子,纵然无时亦不可被逆贼威逼饮鸩而终。要杀便杀,看你来日如何面对天下诸王。”
楚正越也笑了:“皇上是自毁,无时的是十九叔才对,摊了你这么个无能又狭隘的哥哥!”
楚澜面色青惨至极,楚正越不再看他,慢慢走了出去。
楚澜在身后咆哮:“楚正越,你回来!你为何不敢杀朕?”
楚正越踱到寿康宫外,四处都伏着倒毙的尸身,与葱茏花木以及巍巍宫殿相映成趣。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京城,第一次进宫,真是不错的见面礼!
文信跟了出来,低声道:“殿下,为何……”
“他是皇上,哪个杀了他,哪个就是反贼!”楚正越冷笑,“随他的便吧,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说着,他大步离开,将那些嘶吼谩骂皆远远抛在身后。
今天是五月二十九,他与叶凝欢六天前密返京师。这短短时间,是一场生死存亡的较量。
楚澜于开明四十三年,以太子身份监军,协同北海征战蛮沙。此役令北海丧主,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而他,却在归来后以成军威。全面监国,成为锦泰实际的掌权人。
楚正越于开明四十三年丧父,在与两位庶兄相残的鲜血里,站在北海的顶端,成为北海新一任的王者!
谁更治下有为,谁更有才干,谁更有智谋。是谁,更强大。
在今天,得到了验证!
楚正越送楚灏和叶凝欢离开北海后,即趁东临无主、瑜成疲软,分两路将先锋营兵马四千五百驻于京城四周,以窥伺京城。兵行诡道贵于神速,且宜精不宜多。带着叶凝欢回来的途中,让陆霜凌知会旧部并连同北海藩兵,联络协助当时一并逃亡的赵逢则等人。
归京当晚,叶凝欢见到了楚灏的表兄,太后的亲侄王祥。叶凝欢将泊阳河之事告诉王祥,并提醒王祥皇上已经动了杀机,要趁王氏诸子进宫朝贺之时一举尽歼。
诸臣入宫,需解甲胄摘兵刃。肉掌难抵刀锋,大内高手林立,就算王家的儿郎再能征擅战,也要步东临王后尘。
王祥早知皇上有图谋,只是未想到皇上会如此狠毒。楚灏的逃亡,对王祥而言是件好事。皇上拿不着丁景隆,就没有论罪王氏的机会。但却未曾想到,皇上即便不能明着论罪,亦想暗诛!而这暗诛的日子,居然是太后千秋佳宴之时!
王家人也不是傻子,自然懂得分辨时局。现在刀架在脖子上,再不当机立断选择强势的宗室合作,即全家呜呼。
王祥与楚正越一拍即合,之后各自准备。与皇上比快,比隐蔽,比计谋,比诡兵之术。
这块玉佩,是叶凝欢弄好了交给楚正越的。楚灏的确在四月中旬见太后时戴过,返回静园更衣后就换下来了。他们走得很匆忙,有些行李未及收拾。
叶凝欢对楚灏日常所佩十分清楚,知道用什么最能打动太后,于是这块玉成了最有震撼力的证物。刀痕血痕都是后来添上的,以求逼真。
太后见了此物,再知王祥已反,与皇上必定亲情断绝!
之后,是生死存亡的一场角逐。楚正越与王祥的联手,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必须无比默契不容有失的一次。
楚正越沿着长街慢慢往外廷去,不时有兵士追赶着挥刀,不时有人扑倒血溅。
金瓦红墙,雕梁玉砌。处处辉煌,处处荒凉。这座百年的恒永禁宫,不知见证过多少次血腥残戮的画面。它依旧平静宁祥,依旧壮严肃穆。
这,才是皇城。站在这里不倒的人,才是皇上!
叶凝欢看着廊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夏日的风吹来都是暖的,她感受到的只有冷。
千秋盛宴,成了屠宰场。曾盟誓为皇上效忠、肝脑涂地的人,验证他们诺言的时候到了。不知真能说到做到的,有几人呢?
楚正越缓缓进来,就看到她这副样子。怕叶凝欢住在静园不安全,那里毕竟是外城。城门大开,藩兵一入城先要控制各个贵宅。静园离武昌门太近,到时难保有不长眼的闯进去,遂让她住在皇城根儿脚下的行府,由他遣人保护。
这几天生死一线,楚正越的军事才华展现得酣畅淋漓。以用兵如神、胆大心细这八个字来形容,十分贴切。
京城固如铁桶,四方皆有驻营。要想成功,不能靠人多来打。而要奇袭!当时王氏诸子在内,京九门内已驻重兵,一旦事败,王家必定全数死尽,楚正越也会被困在京城,难逃生天。
楚正越先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