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喂完了药,转而继续怒视着叶凝欢,脸上钢须直立胸膛起伏,余怒未消:“若咱们再回来得晚些,这丫头就要将雅言带上马去。也不知是不是拐子!”
“我、我不是!”叶凝欢急忙摆手解释,“我是看她昏倒在这里,又不知她哪里伤了,想把她带回去医治啊。”
另一个男子扬了扬下巴道:“算了,治伤要紧,走吧。”
叶凝欢看两人架起女子要走,上前说:“我有马,再说这离城里还有……”
虬面大汉不耐烦打断:“谁稀罕你的破马,我家主子饶你不死,你当偷笑才是。别在这里碍事!”
叶凝欢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让开路。看了看边上的男子,低声解释:“方才你救我,我很感激。我真的不是拐子……”
那男子淡淡笑了笑,带了人穿林而去了。叶凝欢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板凳凑在她身侧,不断地拿头蹭她。叶凝欢摸摸它的头:“我长得像拐子?”
板凳眨巴着黑眼睛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叶凝欢吐了一口气,无力瘫坐在地上。
虬面大汉背着雅言沿着密林下山,疾行如飞,却气息凝定,他看向身边的主子:“殿下,她就算不是护营军将的家眷,也是家仆。在这里瞧见咱们,保不齐回去胡说八道。方才借机料理了她,岂不干净?”
这里靠近原都督护营,往来商路不便,往北东临王府别苑。方圆十几里并无民居,寻常百姓不会特地跑到这里来遛马。况且那匹矮马是西宁高原名种,能养得起这样的马,显然不是一般家门。
男子身姿灵捷,不紧不慢跟在他身侧,狭长的目带出点点笑意:“要她的命容易,如何善后?”
虬面大汉愣了愣,喃喃道:“但是……”
“见到十九叔之前,我不想生事。长宁与我们分道而行,此时还没到。雅言伤了,也该安安静静地养几日吧?”
虬面大汉点点头:“殿下说得是,是我冒撞了。”
他笑了,眉眼带出媚色:“无妨,走吧。”
身影掠动,繁密林木不能阻挡那份翩然自如,很快便消匿无踪。
楚灏跃下马,见叶凝欢蹲在水潭边左照右照,全没他料想中的得意忘形。他几步过去捞起她,问:“怎么了?赢了倒不快活了?”
她懒懒看他,半歪了头问:“我长得像坏蛋么?”
楚灏失笑:“什么话?”
叶凝欢半咧了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止住了。若是楚灏知道她方才跟个彪形大汉起了争执,还险些让人当成拐子打一顿的话,以后再想独自骑着板凳跑是绝无可能了,搞不好只能困在家里整日骑真板凳过瘾了。
她笑了笑,摇头:“没什么,只是等你等得无聊,照水镜玩,觉得我也可以扮扮坏人什么的。”
楚灏挑起眉毛,抬手想掐她的脸,阴阳怪气地说:“等我等得无聊……拐着弯说我慢是吧?”
叶凝欢忙握住他的手嬉笑,很是照顾他的面子:“不敢不敢,是你让我!”
她一脸狗腿相,他恼不得笑不得地揽过她的脖子,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这一路跑舒坦了?我瞧瞧没让树枝刮花吧?”
她掰下他的手:“没有!”打量着四周,又问,“这一带风景好,又没有划为官家禁地,怎么一路来都瞧不见人呢?”
楚灏说:“你上来看看。”说着,夹了她踩着山涧石隙上了小峰顶端。
他立在水流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揽着叶凝欢,指着南侧的营房道:“那是原都督护营,周围都清了,没有民居。若是经商往来便得绕路。南门又是王府别苑,周围辟出园子。这地方夹在当中,纵然景色好,但原都美景无数,没必要特地绕过来玩。”
极目望去,足下是流水潺潺如歌哼唱,山风渐起,树叶沙沙作响。太阳渐西沉,转向他们身后,流锦坡南翼遍植枫树,枫叶怒展铺红如焰,层云闪亮,直将整座山侧绚染如火。北面银杏金黄。火灼绚金相辅相成,成就如此轰轰烈烈!
叶凝欢被这样的景致震撼,竟忘记当初上来的原意。仿佛时间就此凝驻,喃喃道:“上次来时,枫未染红银杏尚碧。美景如世情,总要对时对地才可以呢。”
他微笑:“是啊,因缘际会,全是如此!”
叶凝欢含笑:“人们常说夕阳虽好,只近黄昏。我倒觉得,世间有万种的好,哪怕只有顷刻,珍惜了便足够。哪里在意是短是长?多谢你今天带我出来,不然错过这样的好景色了!”
她笑得像朵艳桃花,衬着山景水景无限媚人。心动情亦动,楚灏勾了她的脖子俯下头去衔往她的唇,辗转勾缠得她一阵心悸。温绵芬芳,总让他心驰荡漾,忍不住将她越拥越紧,想索求得更多,换气间他低喃:“既要谢我,便别负了这好景色吧?”
叶凝欢脑子激灵,从意乱情迷中缓过神来。楚灏这厮起了色心就没脑子,不是想在这儿勾缠吧?她想起在这儿碰上两男一女的事儿,这地方虽然不便,但也不是没人过来。万一再上来几个,那真就不要活好了!
她挣扎去摁他的爪子,拼命偏头装可怜:“骑马骑得很累,头也疼。咱们回去吧!”
越跟他来劲儿他就越来劲儿,装可怜是唯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办法。楚灏一副禽兽相,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有新鲜的吗?信你才怪!”
手臂绕过来,勒紧她的腰身,非要搅得她与他一起火烧火燎。
小峰得立,高天斜阳就在身侧相陪。石下水流不绝,炽红与绚金纵横左右。板凳似又与青骢起了争端,咴咴叫着格外嚣张。
叶凝欢实在受不了他这般乱来,拼命地推他,错开脸低呼:“楚灏!”
楚灏笑得勾魂夺魄,侵压过来抚着她的耳朵说:“我更喜欢你唤我小名。”
他一脸笑意恬然,偏生双眼跳簇火焰,撩烧得她的脸阵阵发烫。
“当真不可以……”心跳得快蹿出胸腔,残存的理智提醒她做最后的抵挡。
楚灏噙住她的耳骨,热息喷薄声音微喑:“没事,我在这里。”
叶凝欢咬牙,被他这句弄得心悸软麻。没事,我在这里!他总是这样说,每每听了便受蛊惑。仿佛只消有他在,一切皆安全,一切皆无畏!
眼前迷离,唯得他眸如星。急火焚烧,直将她也烧成灰。衣服如花瓣层层散开,细风拂过,她战栗,他拥紧。
楚灏唤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却执着。叶凝欢攥紧拳头,想回应却成了如泣般的呜咽。宛若成了献祭神坛的羔羊。
高天之下,旷野之上,他成了她唯一遮挡与护佑。
客栈里,唤作雅言的女子犹在昏睡。守在边上的虬面大汉正在与一个年老的大夫交谈。大夫说:“金线蛇虽细小,最是毒辣。得亏得你懂得用野棘果来解毒,不然,这姑娘性命不保!”“
“需得治几日方好?”
大夫摇头叹气,说:“此毒入体使人麻痹,先是肤皮继而五脏。野棘果虽可暂缓毒性,却无法拔除。要想痊愈非得雪山参果不可消融,只是这东西难得啊,只怕是……”
大汉一愣,不确定地问:“参果?你说的可是北海所产的丹珠?我从未听说过那东西能解蛇毒!”
“蛇毒各有不同,金线蛇毒令人麻痹直至五脏失力。参果生于苦寒之地,其质温润滋补,有清神解痹之神效。若煮汤给病人服用,三五日间就能大好了。只可惜呀,这东西稀贵得很,且是北海才有的。至了东临之地,有钱也没处买去。”
大夫静了一会儿,为难地说:“并非是我不肯尽力,实在是没有良药啊……当下,我只能先寻几味性近的药材配解毒剂来试试,但不敢保证这姑娘……”
大汉掏出一块银子来递给他,顺便帮他收拾药箱,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事,我知道你尽力了。多谢你了!”
大夫以为他是急傻了,推拒着:“这诊金还是不收了吧,不如你……”
“要收要收的,多谢了啊!”
他连推带拽地将老大夫送出门去,闭了门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自己的脑袋:“卢树凛啊卢树凛,解毒的良药就在包里背着,竟不会用!你还真是个笨蛋!之前埋怨自己耳根子软,听了家里傻娘们儿的话带雅言出来。现在雅言出了事,还不知要怎么交代!现在想想,真亏了那婆娘呢,要不是她包了一包丹珠,雅言就真惨喽!”
他忙不迭翻包袱找药,很快翻到一个贴着签子的纸包,眉花眼笑起来,嘴里忍不住嘀咕:“早知道多带些来了。殿下也是老粗,还是北海王呢,也没个生意头脑。丹珠在这里很金贵嘛,怎的没想过做这买卖?”
突然门开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透着戏谑:“北海王确是要有些生意头脑才好,只是贩丹珠的话,赚的钱还不够抹麻烦的。”
卢树凛有些尴尬地回头看着自家主子。他换了一身衣裳,仍是素白无花,却因素洁而显得整个人更是净秀优容,他正是北海的主人,北海王楚正越!
两个月前,楚正越带了少量亲随,离开藩地潜入东临境,准备会一会他素未谋面的十九叔——刚归藩不久的东临王楚灏。
楚灏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而楚正越的父亲楚湄是先帝第二子。论辈分,楚灏是叔叔;论年纪,楚灏还比楚正越小几岁;而论根基,楚灏刚归藩数月,藩臣所向不明,诸务亦是纷杂难清,而楚正越承先王基业,北海六郡,只识北海王而不识君。
如今诸王相峙情势不明,朝廷大有削藩之意。北海与东临相接,终究不可不防。
卢树凛嚼舌头居然让他给听到了,一张脸有些窘皱,配着那壮观的胡子格外诡异。他讪讪地托着纸包说:“大夫刚刚才走,他说……”
楚正越说:“我在外头碰上了。这倒省了事,你拿给店家煮汤来给雅言喝吧。”
卢树凛点点头,刚拿了东西要走。楚正越抄起茶壶倒水,随口唤他的字:“卓然,我明日去王府一趟,你留在这里陪雅言,顺便等长宁。”
卢树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