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幽幽先前只觉得和尚太眼熟,此时才全部想了起来,几年前清浮山口,有僧衣袂飞扬,放荡不羁,她听见延宗在她身后缓缓又叫了一声,“哥。”
原来又是高家人。
和尚走到屋内灯座处,就着随身的火折子点亮花厅内所有烛火,他缓缓抬头看着延宗,屋内灯火亮了很多,他抬头的一瞬间,幽幽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在笑,和尚溢满笑意的桃花目定定瞅着高茗悠,“悠儿随母亲礼佛多年,连空妄都参不透那便再回去念几年经。”
“哗啦啦——”和尚话刚说完,绕起的珠帘忽然段落撒了一地,高茗悠瞅着一地的白珠,肩膀微微颤抖,缓缓转过身往内院走去,“哥哥说的话悠儿记下了,我不舒服,诸位自便。”
盛安开的门落了一室月光,谢以渐瞅着盛安消失在回廊的身影,漆黑的云层忽然缠在满月前,他捏着手心,脑海中忽然回忆旧日对弈情景,竟轻声叹气转身也离了众人,屋内剩下的人看着相继离开的主人家面面相觑,倒是延宗悄悄问幽幽,“你姐姐怎么办?”
幽幽侧头看着延宗,忽然就笑了一下,像是如释重负,低声对延宗说道,“我姐姐不会有事了,谢以渐耳背后的印记是画上去的,他的毒早应该已经解了,既然已经解了毒他不会让我姐姐有事。”她拍拍衣角,走到院中,恰逢紫薇花开,紫色花影渐渐落在她身后,延宗却没有跟来,她想,那大概又是另外一段往事,不属于她的过往。
元一站在庭院之间,指尖抚过已经落了的花茎,他回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王拂,听不出情绪,“王姑娘觉得谢以渐会随你回去吗?”
“不会,”王拂想都没想就开了口,她眯眯眼,神情像足了狐狸,嘴角微微浮起笑意,“谢以渐回去辜负高茗悠对他的情深似海,不回去则弃国弃家,好像无论怎样,都得落了个忘恩负义的骂名,”她忽然看着元一,有点疑惑的问道,“你便不怨我,盛安公主可是你妹妹。”
元一嘴角微微抿起,“为何要怨你,茗悠有自己的劫,贫僧是元一,不是高垣。”元一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亮白的月亮,驻下了脚步,却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拂听了元一的话,挠挠头,她睁大了眼,睫毛忽闪忽闪地,忽然冲着元一莞尔一笑,“果然高家人情淡薄,哎,元一,”她坐在冰冷的石阶之上,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我给你唱首童谣吧,”说完便看着天边的月亮开了口,她的声音清明却并不粘人,“月初西山,凤凰于飞,朗朗乾坤,惟见七星,永乐永乐,万世无恙。。。”
还未唱完,她眼里又露出了笑意,微微垂下眼眸,看着元一紧紧扣住她手腕的双手,“你怎么会知道?你究竟是谁?”眉眼瞬间冷厉起来,连声音都有点急促。
“琅琊王拂。”王拂不经意地挣开元一扣住她的手,有点恼怒地重复了一句,又狠狠瞪了元一一眼,”我好心好意唱歌给你听,你怎么这样啊?再说你不是高垣吗?就是一首童谣,你又急什么呢?”她见元一还是沉着脸色,吐吐舌头,“你就当我是来帮你的吧。”
元一微微低下头,再抬头时桃花目里瞬时就蕴满了笑意,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他靠着王拂肩下轻轻嗅了嗅,样子像极了登徒子,唇间却终究抿起一下笑意,“贫僧原本以为世上女子均是养在深闺,却不知道王氏嫡女却。。。”
王拂白玉一般的脸上即时泛起薄红,她恼怒地瞪了元一一眼,目光却最终停留在了元一淡薄的唇上,眼里最终是浮起了不明笑意,她转过身子,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却在门边停住了脚步,回头对着元一莞尔一笑,“既然你是要去陈国,多一个少一个人均是无碍,何况我并不算笨,好歹还能帮到你,不然考虑考虑?”
他们之间隔着五步的距离,元一微微弯了眉眼,他眉间像是在思索问题一样困惑,“若是贫僧说不好,施主便会放弃吗?”
“不会,”王拂答得干脆,她从来都不愿意掩饰自己的情绪,朝元一无赖地笑了笑,眯起眼,“左右去陈国的路那么多,若是有缘遇上,你总不能说是我跟着你吧,”她顿了顿,伸出细长的指尖摘了一朵还未盛开的花捻在指尖,微微扬起头盯着元一,“不过,就算你说我无赖我也不在乎。”
“贫僧为何会说施主无赖?”元一施了个佛礼,转身见着身后静静站在榕树下的延宗,眸子沉沉甸甸,深不可测,可脸上的防备终究还是卸下,毕竟,榕树下的少年是自己世间最为亲密的血亲,可是多年未见,再见时却已到了这般境地,元一心中念佛,却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月色朦胧,幽幽在半山山庄外见到正好出了山庄的王拂,赶紧唤了一声,“王姑娘留步,”幽幽拽住王拂的衣袖,急忙忙地说道。
王拂转身有点疑惑地看着幽幽,“你有什么事吗?”
幽幽越过王拂的肩膀,看到远远站在湖边的元一与延宗,粲然一笑,“你帮了我姐姐这样大的忙,我谢谢你如何?”
王拂摇摇头,神色却已经缓和了下来,她双手叠加在一起,有点狡黠地回道,“若不是谢以渐姓谢,我还不一定要过来,你要谢便朝着陈留方向拜拜好了,况且我也实在没做什么,你谢我我可当不起,”她仔细瞅着幽幽,眼神停在了幽幽的脚踝微微露出的铃铛角处,眼里有盈盈笑意,“你是个有趣的人,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以后我得空了定来找你一起玩。”
幽幽点点头,朝着院里元一的方向努嘴,“你要跟他一起走吗?”她忽然起了玩笑的意味,“元一和尚的名声可不好,生性好色可还偏偏入了空门,他六岁的时候就说世间女子,都如花一般娇弱,吾等即是男儿,自当用心呵护。”
王拂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是要跟他一起走,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心思浅,不大会掩饰自己的心绪,“不过元一和尚的相貌去做和尚实在是可惜。”
幽幽却笑了,“做和尚自由自在,比困在这城中好了太多,”她忽然看到等在桦树下的月白长衫男子,原是长恭不知何时从宫里回来,她眼里闪过柔和的光,偏过头看着王拂柔声道,“我如今没什么好东西能用来谢你,只想嘱咐你一句,对着高家人,一颗心不要全抛出去。”
王拂眼有疑惑地瞅着幽幽,幽幽却转身离了半山山庄,夜风微凉,她在转角的时候回了头,夜色中露出一双清澈的美目,那个姑娘站在庄前,神情狡黠却又茫然,像极了五年前宋安桥上的自己,山间是那样的安静,她抬眸静静看着并肩而行的长恭,听得到一颗心死灰复燃,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
作者有话要说:
☆、雨满邺城(一)
一月之后,幽幽奉召入宫觐见太后,进了长乐宫之后,便瞧见盛安正跪在大殿中央。
这是幽幽第二次见到胡太后,并不算老的妇人被锁在宫门之中,眼里有重重倦意,她瞥了一眼跪在殿中的盛安,没有力气再去跟幽幽说话,只气的摔了案上的砚台,“哀家便是养了你这个好女儿,你如今是想着气死你母后吗?”
盛安跪着到了胡太后身边,脸上全是湿意,她抓住胡太后的裙摆,声音很是凄厉,“母后便再疼疼悠儿吧,饶过驸马,驸马并无反心啊,母后。”
胡太后一下扫开盛安的双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厉声喝道,“盛安,你是大齐的公主,总该要为国人想点什么,做些什么,边疆告急,既然沈恪不是周国的谢以渐,为何不能为大齐保家卫国?”
“母后,”盛安公主跪倒在胡太后脚下,眼里有过深深悲戚,“我不是个好公主,但母后,我不求国家太平,我只要我的家。”
胡太后转身指着候在一旁的幽幽对盛安喝道,“你生来便是齐国公主,可却不如后来封了公主的临川!你受着公主的尊荣,可只想受着尊荣,这样的公主齐国不敢要。”
盛安因为哭泣肩膀在不断颤抖,她朝着胡太后行了大礼,跪倒在地颤抖着开口,“母亲若是执意要驸马上战场,便先杀了盛安。”
“啪!”胡太后的手狠狠自盛安耳畔直带到鄂下,盛安嘴角有温热血迹流下,她抬起头木然地看着太后,又缓缓拜倒在地上一字一句说道,“若是驸马上了战场,盛安必不独活。”
盛安说完这句话神情古怪,目光却落在穿过木窗的日光上,她叩首在地,顺着脸颊,缓缓淌下一滴泪。
三日后是谷雨,盛安拦住了胡太后的旨意,却没拦住谢以渐的自请。
驸马沈恪自请去边境作战的消息传进府中的时候,恰是月升时分,盛安公主失手摔了手中的茶盏,她的目光落在院中的紫薇花上,眼神有些迷离,“沈恪,我知道是我错了,只是,你便这样来不及地要走?”
谢以渐隔着花树丛丛,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看不清神情,他只垂首低声回了一句,“公主。。。”
“你这一去是要马革裹尸还是青山埋骨?我猜你是不愿回来了吧?”盛安穿过□□,拽住谢以渐的衣袖抬头问道,声音都有点急,“沈恪,是我救了你。”
“我知道,”谢以渐挣开她的手尖,眉色疏淡,“以渐对公主,自会感恩,只是以渐家中已有妻儿,还望公主恕罪。”
盛安眼里闪过悲戚,“你连骗我一句都不肯,你便是哄我说一句茗悠我为你守住齐国山河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谢以渐?”
谢以渐沉默半晌,淡淡开口,“公主恕罪。”
虽是深夜,月色却忽然被乌云遮住,盛安忽然厉声哭喊,“你便不怕我跟母后说出你此行的真正目的”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忽然簌簌落下,“谢以渐,你比谁都要狠心,若是重来一次,我再不要遇见你!”
三月二十,盛安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谢以渐走远,就像是那年,她在渭水河边,听见他的声音温温和和地响在耳畔,“姑娘,边境不安,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