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雪(^o^)/~
☆、遥天白雁(一)
自宇文泰去后,魏室出了几桩大事,一是换了太子,二是换了皇帝,三是换了王姓。
西魏恭帝三年,宇文泰病死,其侄宇文护承继。次年,宇文护得将领支持,迫西魏恭帝禅让,由宇文泰之子宇文觉即大周天王,建周,定都长安。
同年,宇文邕领兵东征齐国,圣上一纸圣意,他便替着宇文觉踏上了洛州战场,消息传来西苑的时候,宇文昔只是略微低了低头,眉翼动了动,便又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走远的家仆,转头继续提笔,对一脸惊讶的幽幽淡淡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哥哥有鸿鹄之志,我们自然是不能令他分心。”
已近暮春,夜无星辰,片刻之后,宇文昔终于落了笔,她看着仍在屋内摆弄新做的木雕玩偶的幽幽叹气道,“幽幽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二人进了内室,宇文昔握着幽幽右手轻声道,“你知晓哥哥去了战场自是愤懑,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比哥哥年长有军威的兄长大有人在,为何这最苦最难的战事落在我们哥哥身上?”
幽幽沉了脸色,黯然道,“因为皇上的位置坐的不稳,别的哥哥不能离京。”
宇文昔点点头,天外青云遮月,她放下幽幽的手,补充说道,“还因为哥哥身后无势力相佐,”她眼里忽然有痛意,“现下情形并不算坏,可是幽幽,若有一天让哥哥去的不是战场,是断头台我们怎么办?”
“姐姐!”宇文昔却按住她的唇角摇摇头,“哥哥一心为我们着想并不想让我们知晓这些事徒伤心神,可我今日告诉你,便是让你知道自父亲去后,哥哥是我们唯一的臂膀,我们也是他的后背,今日我传信至舅父处,他日为了哥哥为了你伤人防火我也是不怕,可幽幽,我不想你能帮哥哥多少,但好歹你素日行事再不可同父亲在时无法无天。”
幽幽盯着宇文昔许久,方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她把这番话讲给长恭听的时候,长恭一边低头看她新做的机关木马一边道,“你姐姐看的十分明白,如今你们三个要的是藏锋露拙,可这拙不可太过也不可太浅,”他忽然顿了顿,像是寻话家常,“你今日跟我说这些,若我早已投靠了旁人你不就是置你们兄妹三人于水火之中?”
语气寻常问话却不寻常,室内温度陡然降了许多,幽幽一怔,却忽然扬起一缕笑,“我信师父更信我父亲。”言下之意,他是宇文泰亲自为自己选好的教习,自是不会背弃自己。
长恭闻言微笑颔首,手指敲在幽幽做的木马上,又拧了木马卡关,木马即刻吭哧吭哧奔走在地上,他抬眼看着幽幽,目露笑意赞叹道,“你的墨术学的极好,如今我也没什么可以教给你了,”他忽然起了好奇心,“你的木刻从前便有些基础,是在南疆学的吗?”
“师父也去过南疆吗?”幽幽蹲在他身旁,歪头却换了问题。
日光悠悠,长恭眼有星辰闪耀,他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去过。”
幽幽停住摆弄木马的手,离长恭远了一点,声音忽然有些不稳,“我想起来姐姐…姐姐找我还有些事,明日再来青竹园。”话才说完,就站起来便跑了出去。
一路繁花相送,她边走眼里泪却不止,他说他不是,来来去去几个字几乎要让她崩溃,她记得不会错,为什么要骗自己?可是是他又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
幽幽颓然坐在房中,手突然摸到随身布袋,那是他带给自己的,说是刀枪不入的好东西,再抬眼看去,窗边竹叶编的蟋蟀,案前画画的笔墨,无一不是他交给自己的,即便他不是他又有什么要紧?是了,她如今也终是明白自己对自己师父生出了什么心思,习了诸子百家学说,她明白自己的感情必将不容于世,可她还那样小,并不能明白这世间一切都不会永存,包括王朝,包括山川,也自然包括人心。
可她不想辜负自己的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遥天白雁(二)
幽幽连着三日未去青竹园,第四日的时候,长安下了小雨,她想起长恭也许去了城中书坊,万一忘了带伞可如何是好,雨雾散在园中,四日过了,她便当做她从来不知晓那日听到的话,脸上笑意越发轻松,可进了青竹园,面色骤然发白,青竹园素日罕有人迹,却生机还在,现下却一片死寂,她颤着步子走到长恭卧室,果然,榻上安静躺着一个人,神情沉稳如往昔,那是长恭。
幽幽吸吸气,伸出手探探他的鼻息,腿肚子终于不再打颤,她赶紧用剪刀裁了长恭的外裳,衣上沾着药草香味,盖了室内一片死寂之气,幽幽跌跌撞撞拿起屋内摆放的银针,咬咬牙施下针,见长恭唇色惨白,便从布袋里掏出一只黑色药蛊,拿刀划了小口放了许多血,药蛊失血无精打采倒在她手上,她给长恭喂了药看着蛊虫又急的要哭,赶紧又划破自己食指供蛊虫吃饱,长恭此时唇色终于转红,她的心跳终于也随之平稳,细瘦的手握住长恭冰凉的右手,那双如书画一样优美,如琴曲一样动听,如世间一切美好一样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却如前年寒玉一样冰凉彻骨。
幽幽便这样半跪半坐候在床边,周国建成元年的春深时分,日光已经越发稀薄,青竹园却余了一室春光。
过了许久,手心忽然传来颤动,幽幽抬眼看见一双清亮眼眸,长恭仍卧在榻上,他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十五,”幽幽脚已经发麻,发现自己还握着长恭的手赶紧一抽,暮色四合,虽有月光,内室却不如白昼,幽幽站起身准备去点灯,却因为半跪着睡的久了,腿脚早已经麻了,长恭见状,赶忙伸出手架住幽幽才制止了她匍匐在地上,他是从前面扶住幽幽,低头恰好看见她因为紧张而不断颤动的双翼,顿时察觉不妥,连忙放了手,可鼻尖却一直萦绕少女身上淡淡清香,胜过从前的溪边寒梅,也胜过人间百香。
幽幽自去点了烛火,屋内登时亮了起来,长恭靠在枕上,“你走那日是十一,我竟然晕了四日。”
“师父?”幽幽腿还有些软,她以为是自己太多胆小,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坐在椅子上面有疑惑道,眼神却忐忑不安。
“无妨,”长恭倒很坦然,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明月,笑道,“人世一场虚空,转瞬即散,若不是你来了,再过几日我或许就真的死了,再过些年景,也许就化成了路边的一叵土,也许是江边一滴水…”他低头看着幽幽面色忽然惨白,眼里有着惧色,低声问道,“你怕我死?”
幽幽眼里豆大的泪珠瞬时就滚了下来,“师父,师父,”她一把趴在长恭身上,哭得声嘶力竭,“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
长恭看着幽幽哭倒在他身前,不断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颤抖,突然觉得有一丝暖意,抬起双手,却还是吃力的垂了下去,他仍是那副淡淡模样,“傻孩子。”一双手,终究还是慢慢抚摸过她的额前,轻声安慰。
可心底,却突然沉了一块,软了一块,容得下一片明月,容得下一片真心。
长恭此刻才想起来一件事,他低头看了看身上针眼,询问道,“是你给我施针的吗?你怎么会这个呢?”
幽幽终于缓过气来,抽抽噎噎道,“以前阿舅受伤时,家家就是那样给阿舅扎进去的,”
长恭伸手拭了拭自己嘴角,仍有一丝血迹残留,他将指尖拿到鼻翼处闻了闻,温声问道,“那我喝的是什么?”
幽幽却忽然愣住,垂眸盯着帷帐,帐上绣着三月春分时节草长莺飞情形,她眨眨眼,好久才慢慢说道, “我娘原是夷族女子,师父这你是知道的吧,”长恭微微点头,幽幽思绪了一会,抬头看住长恭的眼眸,“这些话我告诉你了,你谁都不能告诉,连我哥哥姐姐也不能说!”
见长恭允诺之后,幽幽顺手拿起边上的茶盏,咕的喝了一大口茶,“外祖母一生只有我娘亲跟小姨两个女儿,依着族里的规矩,阿娘便是阿舅那一代的圣女,嗯,好听的说法是圣女,其实就是巫女,族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一点蛊术,我医术虽不精,但蛊术与医术有相通之处,我从小养了几只蛊虫,有一只是我用百草喂大,舅舅以前说药蛊有医治之效,我刚刚便是用了药蛊,”见长恭凝神盯着自己,幽幽赶紧摆摆手,笑着说道,“师父,你放心,我刚刚是十分有把握才敢施的。”
长恭暗暗笑出声,轻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从前听说过南疆蛊术虽精,但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学的…。。”
“哦,”幽幽点点头,笑意却一层一层褪下,她轻描淡写道,“阿娘去后,我便是巫女。”她手里握着茶杯,垂眸看着杯上细微的纹路,眼神温柔而又哀伤。
长恭靠在枕上怔怔看着幽幽,那是巫女,生生世世必当守护苗寨,如若伪诺,必遭天谴,这是世人都知道的,还有一个不曾公诸于世的便是,苗寨巫女,生生世世以身相守,便也就是,双十之后永生不得离开苗寨,直至年老死去,直至黄泉碧落。
长恭叹了口气,白玉雕琢的手缓缓拍了拍幽幽肩膀,想开口却始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幽幽抬头看着长恭怔住的模样,突然觉得些许委屈,可一口气却许久喘不上来,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她头一次将心底的恐惧叙说,“我不敢跟哥哥姐姐说这个事,可我又很害怕万一回了凤凰寨,一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她眼里的泪越发多,多的已经濡湿了长恭内裳,到了最后,她喃喃道,“我不能告诉舅舅他们,我并不想要那样的日子,有多大的尊荣,就要有多大的重量去承受,如果我说了,舅舅要怎么办?外祖母要怎么办?”
她说出话时语气那样轻描淡写,可现下已经痛哭流涕,不是女子善变,只是她一向聪敏,知道那是南疆孟幽的一辈子,生在凤凰寨,死在凤凰寨。
长恭略微有些消瘦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