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白的嗓音与语调都表现地相当随意与敷衍,可在连渃听来却特别不是滋味,她撇撇嘴道:“就算穷极一生,研究完这世上所有医书药理,我也会治好你的隐疾的。”说完她别扭地挠挠头从齐小白手中夺过水囊来道:“到那时,你可要娶我哟。”
“是是是。”齐小白点头浅浅一笑,温暖得不像话。
仰头喝水的连渃用余光瞥了瞥齐小白,他坐在那里安静地冲着她笑,那样不沾一丝纤尘与邪恶的笑让她喜欢不已,而他整个人更是多年来让她魂牵梦绕。从小到大,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可是三年前,那一场夺位之战让他患上了隐疾,从而使得他不得不搁置了他们的婚事,所以从那时候起,她的愿望与人生轨迹便悄悄发生了改变。
“对了,阿渃,你怎么会出现在君上的寝宫外的?还有你刚才说,君上和文姜的奸|情,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
“呼哈——”孟灌了几口水的连渃觉得畅快无比,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道:“他们两个人旧情复燃了,本应该与新婚夫人共度良宵的我们的君上此刻正在梧台殿与亲妹妹媾和呢,堂堂齐国国君与鲁国君夫人竟然干出此等勾当,这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的!”
“阿渃,咱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他,免得又招来麻烦。”齐小白柔软的嗓音中参杂着几丝无奈与无趣。
连渃当然知道齐小白口中的“他”是谁,也知道齐小白所言为何,但她偏偏一点不为所动反而气愤到咬牙切齿,“什么麻烦呀,还不是因为他先招惹了你,不仅抢了你的国君之位还害你患上隐疾,他欠你的这些债我都要悉数为你讨回来。”
“但要完成这些事好像很麻烦呢!”听完,齐小白眉头皱了皱,因为以嫡子身份出生的他注定是要继任国君之位的,所以他对那个位置完全没有产生过想要或者不想要这种强烈的情绪,在被当作储君培养的那些年之中、在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要成为忧国忧民的国君而麻烦缠身时,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好无趣;然而在理所应当的东西被夺走之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啊,被颠覆的人生似乎开始有趣了,如果再夺回来那应该会更好玩吧,可三年以来,每回都是嘴上说说却鲜少行动,毕竟他本质是个超级怕麻烦之人。
“哼!”连渃冷哼一声死盯着齐小白,她就知道他是这副德性,于是很不满地竖起自己的小指道:“你难道忘了相士的预言吗?你难道忘了,你曾经对我许下过的誓言了吗?就算你忘了,我可是到死都忘不掉呢。”
望着连渃竖起的那跟葱白的小指,齐小白情不自禁地动了动自己的小指,他想,就算忘记了所有,他也忘不掉那一年那一夜,庙宇相士的预言以及他对她许下誓言的那副情景。
相士说他有日角龙颜乃龙风之姿,说她天下贵人之相也。
闻毕,他便信誓旦旦地对她许了诺言。
——阿渃,我继任国君之位时,便是我娶你之时。我为君,你便是我唯一的君夫人。
——小白,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呀。
——说话算话,我们拉钩。
他主动伸出右手小指勾起了她右手的小指,正月里天寒地冻,两只粉嫩满是肉紧紧勾着的指头却彼此传递着各自心间最炽热的温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异口同声的话语声响起又落下,稚气却代表着一种用不违背的誓约,在雪后闪烁的星光下,他们十指相扣、相视而笑,然后一瞬便定格成永恒。
时过境迁,齐小白觉得右手小指的温度仍在,可他的誓言要兑现起来却极为麻烦与费事。
连渃深知齐小白的性情,但自始至终都未放弃过的她不仅自己行动还试图感染齐小白跟着她一起行动,遂,她又一次坦白坚定地告诉齐小白,“小白,我一定要让你当上国君,我也一定要当上君夫人,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所以,你也给我打起精神来,知道吗?”
“是是是。”齐小白点头赞同,用他独有的温柔笑意与慵懒的热忱。
这回答让连渃险些跳脚,但面对那张绝色美颜,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动怒,最后悻悻败下阵来的她只得垂头唉声叹气了起来,“既然未来良人现在还不想努力,那么我这个未来夫人就只好一个人先努力两个人的份了。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主动去争夺的,小白!”
☆、第二回 报应说
数日之后,关于齐褚与齐文姜的事在都城临淄的大街小巷疯传开来。
传闻曰:齐文姜在齐褚寝宫的王榻之上整整待了三日之久才回到鲁侯的住所,害得周王姬日夜以泪洗面、惹得鲁侯怒扇了美人几耳光,被打之后美人又继续跑到齐褚面前哭诉告状,这齐褚瞧见爱人被打那叫一个心疼、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呀,并且仗着自己是强国势要给弱国鲁国一点颜色瞧瞧。
总之一传十、十传百,中途每人再添油加醋一点,最后演变的版本便是:不好了,被得罪的鲁国要与周天子联合出兵来剿灭齐国了,联军正向都城临淄集结而来,齐国危矣。
此言一出,弄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这人心一乱,城内的秩序也多多少少跟着乱了起来。而这种结果,恰恰是放消息的连渃想要的。
黄昏谢去,夜幕铺开。
踏踏踏,一辆马车沿着临淄最繁华的街道平遥街的青石路慢慢悠悠地前行着,可走着走着,马儿突然呲牙咧嘴、踢着蹄子狂躁了起来。见状,一袭黑衫、扎马尾、腰佩长剑、女扮男装的俊马夫便利落地从车座上跳到了马背上,在马儿彻底失控前将其安抚了下来。
“花溟,你怎么驾车的?”车内传来连渃有些生气的嗓音,在太医署忙了一整天的她才刚进入梦乡却偏偏被该死的马儿给颠簸醒了。
“主人,对不起。前方好像有流民骚动,马儿受了一点惊吓。”稳住马儿之后,花溟转身跳回车座上一本正经地答道:“不过流民没往我们这里来,但前方看热闹的人不少,我们还往镜花水月坊去吗?”
“当然去,金银钱财有赚白不赚。”连渃索性从车内钻了出来,望望前方确实堵着几层人墙,虽然还想继续睡到目的地,但硬要驾车过去恐怕得费不少功夫,这时间一耽误就等于少了金子银子,这亏本的买卖她才不干呢,于是她很是干脆地放弃乘车到地的想法转而跳下马车道:“把马车留在这,你带上我的药箱,我们走着去。”
说一不二,连渃双手负于背后,一身黛紫色深衣男装打扮的她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很是潇洒。于是这仆人花溟也赶紧提着药箱快步跟了上去。
越接近人墙,人声就越鼎沸,那些围拢在街道中央的人们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原来因为最近的谣言,不少胆小怕事的百姓便生了离城逃亡的念头,而这平遥街既是临淄最繁华的街道亦是通往城门的唯一正街,而城门又有宵禁时辰,所以为了赶在那之前出城就不幸地发生了拥挤踩踏事件。
在花溟的开道下,连渃很是艰难地挤过了重重人群,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她面前又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受伤的百姓,可身为医者的她根本没有医者仁心的自觉,凡是一切向金银看齐的她不仅无视掉了那些打滚、哀嚎的伤者们,反而内心还不断在叫嚣,喂,再多伤一点人,再造成更大一点的混乱呀,这点小规模、不痛不痒的骚乱根本没法让君上费心费神呀。
“喂,你不就是那镜花水月坊挂牌收取重金才医治人的王宫女医侍吗?没看见这里有很多伤者吗?快点给他们医治呀。”漠视连带抱怨的连渃却不料被某几个经常光顾镜花水月坊又看不惯她行事作风的路人们给认出来了,他们面带恶笑半是打趣半是为难地拦住她的去路道:“这位可是王宫中唯一的女医侍,医术了得,遇见她,你们有福气了。”
此话一出,不管是受伤的百姓还是围观的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到了立在即将走出人群的连渃身上。
“你不是刚才说了嘛,我只给出得起金银的患者看病。”连渃高昂头颅不屑地扫视了周遭一圈,而后冷冰冰地开口道:“没金子没银子,恕不奉陪。”
“哇……”
连渃话音未落,周遭的人们连声不断地发出惊叹声,眼神也由刚才的敬仰、期待变成了质疑与鄙视,甚至有不少人光明正大地伸着手指头对她指指点点。
面对众人一边倒的指责,连渃只是皱了皱眉,这种情况她见得太多了,她完全不想解释,更不会为此而改变心意。
“花溟,还愣着干什么,走了。”连渃朝身后手已经搭上腰间佩剑、眼神亦变得犀利的仆人偏了偏头。
“医侍大人,求你救救我家孩子吧。”可连渃的脚步还未踏出一步,一个满身是血的妇人搂着怀中同样满脸是血的孩子匍匐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她衣袍的一角,“医侍大人,这里有钱,你看够吗?”
连渃余光瞟瞟,视线中确实呈现出一道带血的匍匐痕迹,大约有几丈之长,再低头就见妇人半曲的手掌上躺着几片染血的刀币,那妇人攥着它们眼巴巴地瞅着她,空洞漆黑的眸中尽是乞求之色。
“大婶,我不收刀币,只收金子或银子。”连渃出口的话语没有半点人情味,刀币乃齐国货币,可出了齐国就是一堆废铜烂铁,所以她敛财只敛金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这么不近人情的话在妇人听来自然绝望不已,但她仍不撒手地苦苦哀求,她觉得,人心都是肉长了,尤其是女人的心。
苦苦哀求了片刻,连渃意外地蹲了下来,她先后探了探了妇人的脉象并粗略检查了下孩子身上的伤,“大婶你只是皮外伤,你家孩子呢,因为踩踏而导致内脏破裂出血,如果三五个时辰不施有效治疗,他恐怕就活不了了哟。”
连渃一席话仿佛让妇人看到了希望,她想,果然人心都是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