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陪同她走入堂内,感叹道:“太后若是知道了,心疼交加,病情怕是更难痊愈了。”
“病情?”夭绍一怔,脚步顿时止住,“婆婆得了什么病?”
“郡主竟不知道么?”敬公公露出诧异的神色,低沉下去的语气分外伤感,“太后自入冬来得风寒卧病榻上,至今未起……想是之前不愿让郡主担心,这才压下消息,不传来北朝罢。”抬眸看了一眼夭绍惊疑不定的面色,又慢吞吞续道,“且据御医说,太后的病,怕是……”长叹一声,嗓音哽咽,深深垂首,再说不下去。
夭绍如何不辨他的言下之意,手脚一阵发冷,努力稳住心绪,静静启唇:“说下去。”
“是。奴冒死禀上实情。”敬公公双膝跪地,匍匐低泣,“太后这次让奴北上,是请郡主速回洛都的。奴离开邺都时,太后病情渐沉,常昏睡不醒。御医道,怕是……撑不住这一年。”
“一年?”夭绍声音发颤,面色倏地一白。
一年,又是一年!那一个一年已去数月,这一个一年又突如其来地降临而至。命运是如何地爱捉弄人,只此一年,还要生出多少的悲欢离合?
“我……”夭绍在茫然间张开唇,想要说什么,却在眼前忽起的昏眩下先失了言词。
“郡主!”眼见她身子欲倒,偃风忙要上前扶住。
“不必。”夭绍却伸手挡开,竭力平稳住动荡不安的心绪,靠着桌案,缓缓落座。
敬公公伏在地上,耳听八方,心知夭绍的志念已有所摇动。一鼓作气,紧接着道:“郡主试想,以太后对郡主的怜惜,若非身有无奈,岂能横阻郡主的自由?上一次郡主执意留在北朝,太后当即书信一封送入北朝宫阙,让北帝对郡主在洛都的行踪留予情面。而如今……却确实是……”
“敬公公无须再说,我知道了。”夭绍揉着额角,试图恢复脑际清明,“我随你……”
“郡主!”一道声音突然劈入堂上,将夭绍的话打断。
夭绍蹙眉抬头,只见沐奇不知何时赶来,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揖手道:“郡主是否又头疼了?我带来了药,郡主先去里阁服药歇一会儿,再与敬公公说话吧。”
不等夭绍接话,敬公公闻言忙直起身,本要出言劝阻,将说辞一并道出,但望到夭绍苍白的面色,也是吓了一跳,只得道:“郡主不必劳烦去里阁,在此稍歇,奴外面等候就是。”于是招手领着跟随而来的五位长御,一并退出堂外,侍立廊下。
沐奇倒了一盏热茶递给夭绍,待她稍缓过心神,才道:“郡主,我方才进来之前,已有北朝禁军包围了整个庄园。”
偃风惊道:“什么?”
夭绍亦是一惊,望向沐奇,见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便知内有玄机,疑道:“难道禁卫到来与三叔有关?”
“我哪里有如此本事。”沐奇笑道,“是尚公子回来了。他让我告知郡主,若郡主愿与敬公公回东朝,这些禁卫将护送郡主直赴兖州,渡江南下。若郡主不愿回,这些禁卫将以东朝宦臣未凭官牒、私行北朝一罪扣押敬公公等人,择日郡主南归时,再行释放。”言罢,细细分辨着夭绍眉宇间的踌躇,轻声道,“郡主以为如何?”
夭绍垂首望着手中茶盏,热气蒸腾入眼,化作无限湿润的迷雾。半晌沉默,终自唇间透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回王府。”放下茶盏,起身自堂侧偏门离开。
而等她再度踏入独孤王府时,时已近晚,南风熏暖。一缕清幽笛音正凌空飘荡,轻描淡写的挥洒间,竟染凉了一天暮色。夭绍心头本就寒霜笼罩,此刻闻曲情起,更觉悲伤。笛声中懵然而行,直至书房山岩下,攀行几步,忽觉入耳笛音竟是愈发清晰。她怔怔抬头,这才望见高岩之上,那人白袍胜雪。书阁外青山横嶂,河流阔荡,西天乌金色的落日烈如火轮,红焰吞吐暮霭风云,将那人袍袂上绣着的金色飞鹰照出夺目的霞光。本该是绝世的姿仪,而他一人独立,披肩的黑发微乱在晚风间,周身竟漫溢起一股难言的孤寂。
沉重的脚步终于再难挪动,夭绍停在半途。
音色飞转直下,万千的婉转与流连再是动人,却还是与夕日一并沉没于水天霞色。他缓缓放下唇畔的玉笛,似是长叹了一口气。落霞下的面容本如暖玉之美,然一双凤眸深邃冰凉,却透出了太多的孤寡之色。
“为何要吹离别之曲?”山岩下传来的温柔话语令他一怔,转过头,才见丽色依旧,盈盈立于石阶上。她见他长久无声,只得再问道:“是以为我走了么?”
他并不答,定定望了她一刻,才慢步踱下。待站在了她面前,方微微一笑:“你已经回来了。”
西天的霞光还是有些刺人――夭绍不由自主避开他的目光,抚摸怀中抱着的木匣,解释道:“回来时途经采衣楼,才知道云阁在南海的商旅已带回了沉香木。我顺道为阿彦看过了此趟商旅的途志,因此耽搁了了一个时辰。”
“如此。”商之轻轻一笑,没有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了,商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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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忙于工作,平时实在没有多余时间,只能连续熬夜写文,灌了不知道多少的黑咖啡,此章能完成实属不易。近一万六千字,按一般作者大人的章节字数来说,大家就当我一次更了四章吧。
其实除了工作,我目前还要准备两个考试,精力耗损过甚。后面的章节如果更新不快,大家请给予体谅。
谢谢诸位朋友:)
诸阅读愉快。
☆、怀瑾握瑜,岂能独善
豫征二年四月初始,时逢东朝灵壁大捷,北朝中原战场上却是烽火荼毒、败报頻传。
早在三月末,自赵王司马徽昭明立场、率雍州府兵攻入梁州后,北帝与朝中诸大臣踌躇满志,皆认为以姚融素来谨慎保守的行事,必然会命延奕退守渭水以西、回防梁州,而朝廷恰也能借此有喘息的机会,稍待修养调整,便可倾举大军渡渭水西进凉、梁,与南方的雍州府兵、陇右的鲜卑铁骑形成三面合围,扭转败势、一举得胜,本也不是什么渺茫的憧憬。
然而兵者诡道,战场上形势变幻万象莫测,远非纸上谈兵的当权者所能预料。
纵然姚融确因司马徽的兵动而恼怒交加,星夜急发撤兵的军令,然而延奕却没有全然遵从,帐下二十七万大军只调回七万退守梁州,凭借危山急水、坚城险关,一度阻住司马徽的攻势。另二十万大军收缩战线,齐集于扶风百里之内,在渭水流域猛起一顿强攻。其麾下的乌桓精锐骑兵一如开国先祖横扫宇内、势不可挡的骁勇,所到之处,斩荆披靡,朝野为之震撼。
战事失利的消息接踵而至,年轻的帝王从不曾经受过如此考验,只努力维持住沉稳气度,以此安抚臣子情绪。但在无人之际,孤身独对空殿,手抚满案败报,本是暮春甜美的夜晚,他却只觉浑身冰凉,恍若身处素严寒冬。
四月初一,阴云晦深似海,细雨蒙蒙,透骨的湿冷弥漫着整个洛都。拂晓殿阙静寂,宫门外却忽起骏马长嘶,伏案一宿的司马豫霎那惊醒。抬目之际,只见殿门已大开,值夜宫中的裴行冒雨急奔而至,不等内侍通传,衣裳湿淋淋地趋步直入殿中,将前线战报呈上御案。
“陛下,高陵失陷。”裴行的言词仍是一贯地沉静,面容较之往常却更为清冷,望着司马豫,静等他的决策。
重镇高陵失守――司马豫惊怒难当,一时再难顾人君威仪,阴沉着脸色,狠狠将手中战报撕得粉碎。要知扼守河东的屏障不过两处,一旦高陵失陷,叛军便可直抵冯翊城,兵指济河北岸最后的险地潼关。
“翼、并二州不下二十万大军,亦都是能征善战的将士,为何就不敌延奕叛军?”司马豫豁然离榻,在殿中来回急走,忿然道,“那黎阳侯董据不是号称与延奕齐名的勇将?朕让他坚守高陵……坚守!坚守!却只守了两天就败阵弃城?!”
裴行看了他一眼,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司马豫自然瞥见他的犹豫,冷道:“说!”
“是。”裴行垂首思了片刻,方道,“臣昨夜收到河西军营的密折,折书上说,卫将军谢澈在军中协调不力,诸将各自为营、各为私利,军令不从,且常有争执暗斗,不能一致对敌,因此才败阵连连。”
“各自为营?各为私利?”万重忧虑至此终有了宣泄的缺口,司马豫雷霆大怒,“危局之下,他们竟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勾心斗角?”长吸一口气,拂袖转身,“传大司马、尚书令即刻入宫。”
河西之虞已成刺背针芒,前线战事令年轻的北帝寝食难安,文华殿里,司马豫与三辅臣商谈了一整日,于夜色初落之际,终于拿定主意:“以当下局势,撤将分兵等,怕只是轻举妄动。未免前线有哗变之忧,如今唯有授一人节制之权,前往河西督军。”
裴行三人俱称“是”。
司马豫又道:“此人不仅要通晓韬略,更要有德望,否则还是和车邪一般,对着前线一众悍将只会身处束手无策的尴尬境地。”言语略顿,望着御案下的三人,“诸卿心中可有人选?”
三人互视一眼,皆有些为难。一时放眼朝中大将,除却坐镇洛都的大司马慕容虔外,唯有统领北陵营的将军裴伦有此声威。但北陵营身负拱卫京师的重任,却不可随意调谴。至于其他大臣――
三人竟不约而同地,垂首缄默。
司马豫等了半天不闻对答,执盏抿了一口茶,状似随意道:“云中王如何?”
其实事已至此,对于那唯一合适的人选,君臣早已心知肚明。裴行望了望身旁毫不动容的二人,无可奈何,只得率先打破僵局,颔首道:“确非尚王爷莫属。”
苻景略迟疑了一刻,心中暗叹数声,方道:“云中王能征善战一如其父,不仅具备谋略,且有亲王之尊,定能安稳住前线诸将。”
此言一落,殿中猛然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