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殖民野心上与英国有冲突,俄国则是因为她向达达尼尔海峡与
博斯普鲁斯海峡、波斯、印度的扩张及后来对中国的侵略。这些全都
是殖民问题。就欧洲本土的外交,虽在20世纪曾引起多次危机与战
争,但此时英国仍采取光荣孤立政策。
由此可见俾斯麦在1890年去职前一直主导着欧洲的外交。他希
望新缔建的德意志帝国享有和平,不想与任何其他国家起冲突。但在
各国失去道德约束的情况下,他的任务极其艰巨。他必须阻止俄罗斯
及奥地利加入与德国敌对的法国阵营。他必须不让奥地利,又要防止
俄罗斯动摇奥匈帝国。他需要与俄国保持良好关系,同时又不能得罪
对俄国图谋君士坦丁堡与印度深感忧虑的英国。即使是像俾斯麦这样
的天才人物,也难以永久地维持如此险象环生的平衡;国际体系承受
的压力越来越强,越来越无法控制。不过俾斯麦领导德国的近20年
间,他以超乎寻常的谨慎小心,执行自己曾大力鼓吹的现实政治,至
少欧洲的权力均衡始终不曾破坏。
他的目标是,除无法和好的法国之外,不让任何其他大国有任何
借口形成直接反德国的联盟。他公开宣称德国统一后已“饱和”,不
再有侵占更多领土的野心,以此向俄罗斯保证德国对巴尔干没有兴
趣;他说,巴尔干根本不值得德国费一兵一卒。至于英国,他极力不
在欧陆做出任何会引起英国对均势产生忧虑的行动,并且退出殖民地
竞争。曾有人建议德国走殖民主义路线,他答以:“俄罗斯在此,法
国在此,我国夹在中间。余之非洲地图便是如此。”不过后来他受到
国内政治压力,对此不得不改弦更张。
但仅是保证还不够。德国需要的是同时与奥地利、俄罗斯结盟,
虽然乍看之下不太可能。但俾斯麦却在1873年真的组成了第一个所
谓的“三皇同盟(Three Emperor’s League)”。这个联盟也标榜三个保
守王朝的团结,极类似于梅特涅的神圣同盟。难道俾斯麦对他曾处心
积虑打破的梅特涅体系,一夜之间又重新垂青?但多半是拜他之赐,
时代已不同了。德、俄、奥虽是以正宗梅特涅式的方式宣誓,要合作
镇压各国的颠覆倾向,但对政治激进分子的共同反对立场已不足以让
这三国结合在一起,尤其各国都已有信心不必仰赖外援即可压制国内
的动乱。
再说,俾斯麦也已失去主张正统论的资格。他与格拉克的书信往
返虽未公开,但他基本的态度是众所周知的。从事公职
期间素来拥护现实政治的他,突然转向正统论实难以令人信服。俄罗
斯与奥地利之间越来越严重的地缘政治冲突,已超乎保守势力的团结
之上。俄、奥均觊觎衰落的奥斯曼土耳其在巴尔干的领土。俄国在泛
斯拉夫主义及传统扩张主义驱使下,对巴尔干采用冒险政策。单纯的
恐惧感使奥匈帝国也持同样的态度。于是在文字上,德国虽与俄、奥
保守王朝联盟,那两个盟国实际上都对对方恨之入骨。如何应付这两
个誓不两立的盟国,势必令俾斯麦在位一天就一天寝食难安。
第一个三皇同盟使他觉悟,无法再以讨好俄、奥的内政保守原
则,控制由他本人所解放出来的势力。于是他设法以强调实力及自利
来操持这两国。
有两件事最能显示现实政治已成为当时的主流。第一件发生于
1875年,起因于德国一家主要报纸刊出标题耸人听闻的一篇社论:
“战火一触即发?”这是有意制造的一场虚惊。这篇社论是针对法国军
费增加,法军又购人大批马匹而发。俾斯麦很可能只是要引起战争将
来临的危机感,但并无意于更进一步,因为德国没有部分动员,也没
有威胁性地调动部队。
对不存在的威胁将计就计,很轻易地就能强化一国的态势。法国
高明的外交手腕,制造出德国打算先发制人发动攻击的印象。法国外
交部发出消息,指沙皇在召见法国大使时曾表示,法德若发生冲突他
将站在法国这一边。英国对一国独霸欧洲向来极为敏感,此时也被惊
动。首相迪斯累里命外相德比爵士( Lord Derby),向俄罗斯首相哥尔
查科夫提出吓阻柏林之议:
“余以为我国应推动某种协议行动以维护欧洲和平,如
当年派姆( Pam)(即帕默斯顿爵士)力挫法国并将埃及人
逐出叙利亚。或许可为此特殊目的与俄罗斯结盟;其他强国
如奥地利,或许意大利亦可邀其加入。”
迪斯累里虽对俄国的侵略野心深怀戒惧,居然也暗示英俄可结
盟,由此可见他对德国可能主宰西欧是多么当真。但是一场虚惊来得
快也去得快,所以迪斯累里的计划不曾有机会付诸实施。俾斯麦虽不
确知迪斯累里心中的盘算,但以他如此敏锐的人不会猜不到英国最大
的顾虑。
正如坎南所指出,这个危机的本身没有它所引起的关注来得重
要。俾斯麦并不打算在刚令法国颜面无光之后,那么快便走上战场,
但他也不排斥让法国以为,若逼不得已他有可能这么做。沙皇亚历山
大二世无意于保障共和制的法国,但也不介意让俾斯麦觉得俄国可能
作此种选择。所以引起迪斯累里有所反应的是尚不存在的事实。然而
英国的不安、法国的军事活动和俄国的难以判断使俾斯麦相信,唯有
采取攻势才能阻止对抗德国的结盟,而一代之后确实出现了反德的三
国协约(Triple Entente)。
另一个危机则确有其事。它以又一次巴尔干危机的形式出现,并
且证明了当国家利益发生基本冲突时,思想或意识形态上的结合已无
法维持三皇同盟。由于此次危机所揭露的冲突到最后无可避免地终结
了俾斯麦的欧洲秩序,并令欧洲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在此要说明
得详细一些。
自克里米亚战争后暂时趋于沉寂的东方问题,此时又再度成为国
际瞩目的焦点,并引发一连串环环相扣、错综复杂的事件,随着19
世纪一年年过去,逐渐变得像日本歌舞剧一样千篇一律。有某一近乎
意外的事件触发危机;俄罗斯扬言要有所行动;英国便派出皇家海
军。然后是俄罗斯占领奥斯曼帝国巴尔干的某一部分作为要挟,英国
于是扬言要宣战。双方此时展开谈判,俄罗斯在谈判桌上做些退让,
而就在这个时候情势又更为恶化。
1876年,多年来受土耳其统治的保加利亚人开始反叛,其他巴尔
干民族也群起呼应。土耳其的反应是令人发指的镇压,而泛斯拉夫情
绪高涨的俄罗斯扬言欲加以干预。
这个举动在伦敦又引起例行的对俄国将控制达达尼尔海峡与博斯
鲁斯海峡的恐慌。自坎宁以后,英国政治家始终奉行一个信条,即俄
国一旦控制这两个海峡,就会主宰东地中海及近东,继而威胁到英国
在埃及的地位。因此根据英国一贯的认定,奥斯曼帝国即使再老朽再
不人道也要保留,甚至不惜与俄国一战。
这种情势令俾斯麦极端为难。俄罗斯的冒进若能激起英国军事反
应,也很可能引得奥地利加入战团。假设德国被迫在奥、俄之间作一
选择,那俾斯麦的外交政策必将随三皇同盟一同付诸流水。不论情势
怎么发展,他不是会与奥国就是会与俄国敌对,如果采取中立那就会
得罪双方。1878年他对国会表示:“每逢奥、俄意见分歧,我国必须
选择一边形成二对一的多数。”
这种中庸作风是他一贯的策略,但此次危机发生后却使他倍感棘
手。他第一步行动是设法找出三方面均能接受的立场,以强化三皇同
盟的关系。1876年初,三皇同盟起草了所谓柏林备忘录( Berlin Mem
orandum),警告土耳其勿继续其镇压。这个有一定附带条款的备忘录
似乎在暗示,俄罗斯可能代表欧洲协调干预巴尔干,一如梅特涅在维
罗纳、卢布尔雅那及特洛波召开的会议曾指定某一国负责执行其决
议。
但当年与此时采取这类的行动有一个极大的不同点。梅特涅时代
英国外相是卡斯尔雷,即使英国拒绝参与但他仍赞同神圣同盟的干预
行动。然而现在迪斯累里是英国首相,他对柏林备忘录的看法是,这
是解散奥斯曼帝国的第一步且英国被排除在外。如此太接近英国所最
忌讳的欧洲霸权。迪斯累里向俄国驻英大使苏瓦洛夫( Shuvalov)抱
怨道:“英国受到之待遇有如门的内哥罗( Montenegro)或波斯尼亚
( Bosnia)。”他也对经常与他通信的布莱福夫人写道:
“均势已失,若不采非常之举,与北方三强共进退,则
彼三强可自行其是,此对英格兰非愿见者。”
以圣彼得堡、柏林、维也纳所展现的团结,英国想要抗拒它们达
成的共识,不论其为何,都将万分困难。迪斯累里显然别无选择,只
有在俄罗斯攻击土耳其的同时仍加入北方三强的行列。
不过他依循帕默斯顿的传统,仍决定放手一搏。他将皇家海军移
往东地中海,并表明同情土耳其的立场,使土国保持顽强的态度,逼
得三皇同盟任何潜在的歧见曝光。素来并不十分谦虚的迪斯累里向维
多利亚女王( Queen Victoria)宣称,他已打破三皇同盟。他认为此联
盟“已形同历史遗迹,有如古罗马之三头统治。”
迪斯累里是英国政府领导人之中最奇特也最杰出的人物之一。
1868年当他得知自己将被任命为首相时,不免欣喜若狂:“万岁!万
岁!我已爬上顶峰,位极人臣!”相形之下,当他的宿敌格莱斯顿
( William Ewart Gladstone)在同一年受命继任首相时,却撰写了一篇
万言书,谈权力的责任及自己对上帝的神圣使命,文中还有一段祷
词,祈求全能的上帝赐他以不屈不挠的毅力,以便负起首相任重道远
的责任。
在19世纪下半叶主导英国政治的这两位伟人,上述的反应将两
人正好相反的性情表露无遗:迪斯累里锋芒毕露,才华横溢,敏锐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