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奕人点点头:“落欢不听劝,已经去追了。你们回来正好,我也出去找找。西西鬼主意多,他们未必走大道,兴许还绕远些。我们分头吧!”
言罢,折身向外去了。
晴阳攥着留言,手不住颤抖:“是我,都是因为我!”嚯地站起,也往外跑。
槐真下意识唤住他:“晴阳哥哥!”
晴阳顿住,回头,无言的凝望后忽奔回捧起槐真脸来深深一吻。
“等着我,真儿!”他誓言字字如钉落楔,“我一定把孩子们带回来。回来在一起,绝不分开了。”
女子垂泪,半是担忧半惊喜。
“不管你们在哪儿,真儿会一直在这里,一直等你们回家来。”
☆、(二)夜惊魂
入夜后,群山环绕的乡间土路上反而不绝奇怪的声响。鸟啼兽鸣,秋虫也啾啾,夜风在树林嬉戏,将树洞作了笛哨,树叶摩挲宛如自然的掌声。然而这一切,在两个幼小无依的孩子听来,还是太萧条,太悚然了。
“你要捉牢我的哟!不然大灰狼出来把你拖了去,我也救不了你的。”
西西说着叮嘱的话,却分明是她缀在后头死死拽住东东的衣摆,走得胆战心惊。
东东也怕,手里举着一方散发荧绿光芒的小匣子,硬着头皮头前引路。并不时向后伸手去握一握西西的小手,以为鼓励。
不知是受惊的畜生抑或仅仅是风,遽然从面前的矮树丛窜过。如墨的夜色里只闻声响不见其形,不禁吓得两个孩子齐声大叫:“啊啊啊——”
西西更往东东身后靠紧了,伸手抱住他腰,嘴里念起了阿弥陀佛。而东东则大口喘着气,凉夜里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无处躲藏了。在这条看不清前途的小路上,他和西西相伴相依。作为哥哥,东东逼着自己挺直背脊,变成一堵墙,一道守护的屏障。
于是深呼吸,迈步再向前,去穿越黑夜迎接黎明。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没有言语交流也不敢哭泣。自己的选择,便需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哪怕是一场挫折。这是母亲槐真一直教导他们的。
小路越走越陡,似向上蜿蜒。荧光辐射范围太有限,远远不及火光,东东不得不时时停下来看一下星宿的方位来确认方向。观星是父亲教授的,东东还没学得透彻,只凭着现有的知识勉强分辨。然而星星没有警告他们前路上密林参天,茂密的树冠搭起无边的天蓬,将苍穹里最后的辉光遮蔽起来,不许人揣度天意。
“怎么办呀?”西西压抑着哭腔,惊惶不安地问东东。
小小的哥哥这时候也开始泄气了,环顾四周一片诡谲的树影交错,连呼吸都在颤抖。
回头照见西西,眼泪凝在眶里摇摇欲坠,一贯霸道逞强的小姑娘此刻只剩了无助。刹那间,东东不抖了。他伸过手用力握住西西的手,将停在肩头的隼鸟接下来放到西西肩上,笑着说:“妹妹不怕!你看长空这么安静,有危险的话它早飞走了。没事的!太黑了看不见就干脆闭上眼睛,我领着你走。”
西西看一眼东东,又望望肩膀上的隼鸟,虽不能完全放松下来,但总算可以笑一下。
再次手拉手一起走,两个孩子继续提起勇气闯前关。
穿过矮树丛,顶上的天冠依然存在,只是周围却显得空旷,脚踝触及轻柔微凉的抚摸,是遍地的野草和无名之花。就着夜风深嗅,泥土的腥气里隐约有野菊花沁脾的清香。这一片笼罩在树荫下的草场,连绵燎原,无边无际,至恐,也至美。
嗷、嗷、呜——
孤独凄绝的长啸在广袤的草原上传得极广极远,叫人辨不清它来自的方向。
“那是什么声音?”
西西没有听过这样的叫声,它跟之前听过的声响都不同,直觉是动物的呼嚎。
东东严肃地回答:“应该是豺狗。”看一眼西西泫然欲泣的脸,又补一句,“不过还很远。西西不怕,来。”他牵着妹妹快步走向一株硕大的老树前。它的树干粗壮,足得十个成年人合抱,巨大的身姿挺拔向上,高得超越目力所及,仿佛直升上九天神殿。
东东说:“我们爬上去,尽量往高处去,豺狗就咬不到我们了。”
爬树是顽童最先学会的技能,西西一直引以为傲,她总是能比东东爬得更快,也更高。
放飞了隼鸟,让它自由盘旋在老树周围,兄妹二人摸着苍老粗糙的树皮,一点一点攀爬上高出的枝桠。西西在上,东东掉在后头。
其实东东的判断失误了,也或者他刻意撒了一个善意的谎,发出叫声的野兽并非很远,甚至可以说片刻即至。在二人上到一丈高处,树下以遭团团包围。
那些类狐性狼的豺狗仰头望着树上的猎物,自喉咙深处发出“桀桀”般的笑声。
本来专注于攀爬的西西听到声响,停下来欲低头查看,遭到了东东的严斥:“别往下看!爬上去!”
记忆里东东从来没跟自己大声说过话,更别说叱令,西西感到诧异极了,却直觉应该听从这指令。便还手脚并用,奋力向上。
底下的骚动愈加剧烈了,西西听见了低声咆哮和粗重的喘息。动物们好像也在进行着什么运动,求不得,败兴所致吠叫起来。
“东东,你在爬吗?我怎么听不到你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应答,西西骇怕地又唤:“东东?东东!”
一抹荧绿在侧旁亮起,光后头隐隐露出东东汗湿的脸:“我们到啦!”
顺光看去,东东头顶着一段横生的枝杈。古树虬结,旁逸斜出的横枝也能有树苗干体一般粗。慢说坐卧,便是站上去跑跑跳跳也绝无问题。东东脖子上挂着荧光盒子,先翻身跨骑了上去,俯身将西西也拉上来。安定下来坐稳,西西才发现东东左脚少了一只鞋,裤腿也撕烂了直露出小腿来。她怯弱地低头往下寻,然而荧光势弱,这漆黑深夜里,他们除了彼此,再照不见其他的东西。无论安全或凶险,都看不到!
西西哭起来。疲惫和恐惧叠在一起向她袭来,小霸王西西再强横不了了。她太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屁孩儿,而世界很大,足以将她吞噬,吃干抹净。
东东替她拂去泪水,大大咧咧笑起来:“妹妹不怕!它们上不来的。等天亮它们就会走,我们先安安心心歇个脚。你看,”他一指还在近处盘旋的隼鸟,“长空给我们放哨。刚才它还啄了一只豺狗的眼睛呢!”
仿佛是对赞扬表示自满,隼鸟短短地啸了两声,盘旋两圈直落下来,停在东东肩头。
西西依稀看见它喙上有深色的污渍,推测是血,稍觉安心。一旦松弛,更感困倦,西西不住地揉着眼睛,哈欠连天。
东东便劝她:“妹妹睡吧!天亮我叫你。”
西西不敢:“会掉下去的。”
东东低头想了想,解下腰带来一头绑住西西小腿,一头扎紧在横枝上,手上用力扽了扽,放心道:“这样就不怕掉下去了。快睡吧!晚安!”
西西依言躺下,又猛地坐起,盯着东东:“你怎么办?”
东东跨骑着直接往树枝上一趴:“我睡觉不翻身,不会掉的。”
暗忖东东是嘲笑自己睡相不老实,西西皱了皱鼻子,故作生气不理他,躺下睡去。不一会儿,就传来轻轻的鼾声。
她真的太累了。
东东也很累,可还想着替西西守夜。奈何撑了没多久,到底敌不过睡意,挣扎几下也终于完全合上了眼皮,睡沉过去。
这是一场无梦的酣睡,东东甚至隔了好久才听见嘶声的叫喊,隐约是在呼救。
揉揉惺忪睡眼坐起,东东猛然发现对面的西西不见了。再往下看,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你还有心情笑,快救救我啊!”
很有自知之明的西西果不其然睡觉翻身,从横枝上掉下去了。那么粗的树枝,这得是打了个滚才能翻落吧!也不知道她梦里忙活啥,居然这般武腔。幸亏有东东的腰带吊着,不然犹在树下盘桓的豺狗可算守株待兔终偿所愿了。
腰带到底是织物,西西又拼命挣扎了许久,眼看着应是撑不住的。东东忙趴着往前挪到西西上头,伸手捞住腰带往上提。可他一个小人儿,能提起几两来?西西又好吃,养得珠圆玉润,试了几次提不动,东东便转而挪到横枝尽头,顺着树干爬下来,向外伸手去够西西的手。
捉是捉到了,可如此怪异地牵手后便再无法移动。于是西西一条腿挂在腰带里,两只小手抓着东东,以一种堪比玉体横陈的姿势悬在半空,怎么看都显得滑稽。
东东没有心情笑,他教西西:“你试试再挣挣,看能不能把结挣松了?”
西西小胖腿又努力乱蹬乱踹,奈何东东打的结太紧了,又无着力点实在很难挣松。反而把西西累够呛,手臂这么伸着也很酸,她便气馁:“完了,我要变成风干肉了!”
东东沉吟一下,忽认真道:“你变不成风干肉的。”
“为什么?”
“因为你胖,油多。这林子里潮,你会滴尸蜡,最有可能变成湿尸。”
西西骂了声娘——东东相信这脏话是跟谷奕人学的,大叫大嚷:“谁胖啦谁胖啦?晴阳哥哥都说了,我这是富态,富态!东东大坏蛋!”
骂着更来气,手舞足蹈腰肢乱扭,恨不得立即过来揪住东东胖揍。东东捉着她的手很是辛苦,好几次几乎脱手。争执间,就听“滋啦”一声,西西止了叫骂,缓缓抬头看腿上。那一条缠人的裤腰带居然撕裂出一道口子,一点点,一缕缕,断开去。
“啊啊啊——”
西西划着抛物线荡落下来,重力扯得东东也几乎离开树干跟她一起摔下。万幸,西西的摆荡及时停了下来。因为她撞到树上了。
“呜呜呜,臭东东,故意激我!呜呜呜,还好我肉厚,不然就撞死了!呜呜呜,我要告诉豆蔻姐姐,让她给我报仇!”西西边哭边跟着东东爬回横枝。
跨骑坐好后,东东还俯身过去拉她,一个劲儿道歉:“妹妹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