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瓶进了屋,搬开靠墙的一张柳木圈椅,又取下上面挂着的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不知她怎么摆弄了一下,竟将墙壁慢慢地拉了开来,露出里面暗藏着的一间密室。
她见花溪奴和杨永嗣的眼中露出诧异之色,笑了一笑,解释道:“两位不要害怕,这是我的一位相好弄的,他是一个挖宝人,经常把他挖到的一些瓶瓶罐罐什么的宝贝藏在我这里,当然,有时也藏他自己……快,你们快躲进来,我再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花溪奴心道:“这个相好的兴许就是刚才那人说的‘姓胡的姘头’了。”她怕杨公子又要说什么“此乃狗洞,不是人洞”之类的话,趁他未张嘴之前,急忙拉着他钻了进去。看来这个姓胡的客人身形较大,他们两个蹲在里面,倒还不显得十分局促,只是稍嫌气闷了些,待小银瓶拉上墙壁,挂回横披画,再将柳木圈椅推回去,当真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真是个藏人的绝妙所在!
两人刚刚藏好,就只听“呯”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紧接着靴声橐橐,似乎从外面拥进一大帮人来,花溪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屏气凝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竖起了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小银瓶笑道:“哟,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位老爷?我银瓶的房间,可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春梅,春梅,快去沏茶来……这小妮子,不知道又死到哪里赌钱吃酒去了,回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时有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他说道:“少给老子装蒜!快说!你把那个钦犯藏到哪里去了?”
花溪奴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她好奇心起,在板壁上找了一条细细的缝,小心地凑上去,眯起眼睛向外看去。
当那一大群人忽喇喇涌进房间之时,就算是见惯了各色男人的小银瓶,也禁不住有些手足无措,唬得她差点要跌坐在刚摆好的圈椅之上。
这些人,高矮胖瘦俱全,站在前头的一个手里拿着一杆一尺来长的旱烟袋,睡眼稀松,两撇髭须,好像每一个商号、当铺,在高高的柜台后面,都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偶一抬眼,眼缝中的神光湛湛,仍能让你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小银瓶自然不知道,这个厉声喝问她的人,就是陕甘总督府内第一高手,位列“八骁骑”之首的藏剑门高手仇越。前几天,他们在敦煌城外抓到杨永嗣之后,总督升昀为表重视,命令他亲自押解上京。仇越为掩人耳目,找了一个叫王天恩的混人,趁着选送宫女进京的机会,偷偷地将杨永嗣藏在大车之中,自己则假扮路人,暗中护送。
让仇越没想到的是,刚出沁城,王天恩就因为一点不相干的小事,与一个找宝人吵了起来,后来越吵越厉害,竟然动起手来。仇越在后面,虽然早在心里骂了一千次“混球”,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亲自出马,小露了一手功夫,惊走了胡豹。当天夜里,一听说人犯失了踪,仇越便即亮出了身份,带了王天恩和一干手下,凭着他多年的经验,很快地就寻到了这间勾栏里来。
这时,小银瓶见这个透着古怪的“帐房先生”,心儿急速地跳个不停,但脸上仍是谄媚地笑着,丝毫也不流露出自己的心事,眼珠转了一转,笑道:“我们这里只有清芬、淑芳,没有人叫什么‘青芳’呀,大爷您怕是找错人了吧,嘻嘻嘻,不过既然来了,我可不许你走!大爷,您就别想那些个小狐媚子了,她们知道什么?我一样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她一边妩媚地笑着,一边扭着腰肢,来到仇越身前,不由分说抓起他细长的胳膊,就要往自己腰上搭。
作者有话要说:
☆、香消玉殒
小银瓶靠上来的时候,仇越没有动,也没有笑,但他的眼中分明荡漾着笑意,比嘴角边的皮笑肉不笑更加真实些,似乎对小银瓶的举动颇为受用。小银瓶看着他的样子,与以前见过的其他男人并无二致,心中一喜,想道:“得手了!”
正当仇越的手快要挨上小银瓶腰身之时,他的眼睛里仍带着浅笑,脸上也还是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只是微微张开口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放肆!”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但接下来的动静却很大。那个“肆”字刚说出口,几乎还停在空气中,从仇越背后就闪出一个人来,挥起钵盂般大小的拳头,“呯”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小银瓶左边脸颊之上,一边怒喝道:“臭婆娘,在协领大人面前还敢放肆,真是买了那个什么咸鱼放生,死活都不知道哇!”
不看他的样子,只听他说话的口吻,便知道是王天恩大人到了。他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只因几年前花钱捐了一个八品外委千总的小官,感戴天恩的心情无处释放,便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此时为了在协领大人面前表示赤胆忠心,这一拳既稳且狠,把一个全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狠狠地掼了出去,几已达到他在街头巷尾江湖生涯的颠峰。
王天恩这一拳好不厉害,小银瓶被一下子打翻在地上,“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还带下来几枚被打落的牙齿,那半张脸顿时变得麻木,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一般。
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躲在密室中的花溪奴几乎要叫出声来,还好及时抬起手掩住了嘴巴,把那一声“啊”字捺回了自己的肚子里。可这是这一抬手,密室狭小,手臂还是磕到了壁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花溪奴一惊,惶急之下,几乎就要揣门而出,小银瓶似乎也听到了这一声,连忙大咳了几声,竟也掩盖住了这一声异响,心中这才宁定了一些,随即想道:“是谁?是谁出卖了我?”
她回过头来,眼光从这个人的脸上扫到另一个的脸上,终于,一个在众人背后躲躲闪闪的身影被她捉个正着,这个人她太熟悉了,以至于竟然控制不住地歇斯地里地尖叫起来:“是你!是你出卖了老娘!”
薛八躲在仇越后面,原不想让小银瓶看见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探了一下头,只是想看看小银瓶的狼狈状。他与小银瓶之间是买卖关系,本来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他是沁城中有名的无赖子,人人都看不起他,因此只要看到有人混得不如他,就无论如何也要偷窥一番,内心无限满足。
银瓶越想越恨,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奋力撑起半个身子,用手指着薛八,咬牙骂道:“你个老忘八!这么多年,你哪次不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今天你还要卖了我,你他妈不是人!老娘跟你拼了!”
小银瓶叫着,从地上跳了起来,提着裙子,势若疯虎一般向着薛八扑了上去,作势就要上前撕咬起来。
薛八看着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模样,早已吓得毛骨俱悚,双手往身边一划拉,不拘拿到什么东西,就闭着眼睛往前送去。只听“扑哧”一声,一枝烛台,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小银瓶呆呆地看着上面摇曳的烛光直到天亮,这时却轻易地让上面的尖钉刺穿了她的胸膛……
小银瓶仰面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在临死前,萦绕在她小小脑海中的,是不幸的一生中最后一个心愿:“他总说他得了钱,就来给我赎身,他总是这样说呀,摸着我的头发也这样说……我知道你在唬我,可我还是喜欢听,每听一次,我就有几个晚上睡不着……昨天你拿了几件东西给我看,说是卖了这批货就来娶我,我看出来了,这次你是真心的……豹哥,你让我再等几天,可是我等不及了,你现在就来吧,带我离开这里呀……”
仇越的几个手下将这间小小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依然一无所获。仇越斜睨了一眼地上的小银瓶,暗道一声:“晦气!”正要走出房门,到别处去寻,这时薛八哆哆嗦嗦地拉住他的衣角,急切地问道:“大……大人,我的赏银呢?”
仇越鄙夷地将他的手甩开,看都不看一眼,昂首迈出了房门。待他们走得远了,薛八这才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拳头,恨恨地说道:“混蛋,等我薛八爷哪天飞黄腾达了,定要将你们,将你们……”至于究竟要将他们怎么样,即将飞黄腾达的薛八爷还没想明白,怔在了当地,连拳头都忘了放下。
一直等到夜深无人的时候,花溪奴和杨永嗣才从密室的夹层中走了出来,花溪奴蹲在小银瓶身边,轻轻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血污,露出她那张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禁不住泪落如绠,痛心不已。
杨永嗣被刚才的阵仗吓得不轻,趴在窗台之上向外看了半天,转头看到花溪奴在一个死人脸上擦来擦去,迟迟不肯动身,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女侠,咱们也该走了吧,要是让他们回过头来,那我该怎么办?”
花溪奴心头掠过一阵寒意,冻得心都凉了,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此时夜色沈黑如墨,杨永嗣倒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仍是一叠声地催促,花溪奴暗中叹了口气,最后将小银瓶撕破的衣襟略略整了整,这才收拾了眼泪,起身带着杨永嗣离开。
此时的勾栏之中早已乱作了一团,仇越自重身份,倒还罢了,便王天恩那一伙人,如不乘机敲敲竹杠,打打秋风,怎么对得住花钱买来的这一身官服?
花溪奴和杨永嗣两人乘机混了出去,来到城外一片小树林中,倒也没花多大功夫。花溪奴停住了脚步,对着杨永嗣说道:“杨公子,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有杨老将军英灵庇佑,公子定能逢凶化吉!”
这位小杨将军,样貌堂堂,人又知书达理,刚才在那么狭小的密室之中,生死存亡之际,居然还忘不了恪守男女之防,尽量地把自己塞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几乎连根汗毛都没碰到。但也不知是为什么,现在花溪奴面对着这位英雄之后,名门子弟,却只想远远地一逃了之。
杨永嗣虽然不舍,但也只得拱手道:“女侠对在下的救命之恩,在下深感肺腑,在下冒昧,请女侠示知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