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来得太快,马小天几乎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就觉得体内气息为之一窒,身体仿佛被上下切割开来一样。他低吼一声,翻身倒在地上,能看得见的,是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看不到的,是体内的精力,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倾泻而出,甚至连用一只手臂撑起身体都艰难无比。
眼前的人影钻出了尘埃,逐渐高大清晰起来,他的手里倒提着一把紫庐大剑,剑尖数寸处沾着猩红的血渍。他没有出现一点失误,这把剑正好在马小天的两根肋骨之间穿行,本来不应该受到阻碍的,本来应该刺得更深一些的,是马小天体内充盈的内力救了他的性命,使他没有一命呜呼。但此刻的他,虚弱得就好像案板上的鱼肉一样,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剑的一端提在陕甘总督府协领大人仇越的手里,他走近前,低下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马小天的脸,左看右看,就像是在欣赏自己亲手捕获的猎物一样,末了才问了一句:“你这柴刀刀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句话马小天早已听了不至一次,知道他接下来要问的必定是:“贺天举是你什么人?”因此他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仇越问出下一句,反正自己流血太多,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吧。
果然,仇越问道:“贺天举是你什么人?”
马小天突然之间很想笑,实际上他的嘴角已经向上扬起,只是没有笑出声而已,说道:“你叫他一声爷爷,不就知道他是我什么人了吗?哈哈,哎哟,哈哈!”中间的那个“哎哟”,是笑的时候牵动了伤口的缘故,但就算疼得呲牙咧嘴,说这句话时照例是要笑的,而且还要大笑才行。
仇越并没有生气,他的一生经历了这么多事,这种话早已不能再令他动怒了,就算是爱极和恨极,他都已学会深深地藏在心里,半点也不形于色。于是他听了马小天的话,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剑居然刺你不死,本来我一击不中,就不会再来第二下,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看你的脸,就很不想让你活在世上!小子,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了吗?”说着,缓缓地举起手中剑,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失手了的。
马小天本来一直笑吟吟地听他说话,生死这种事,原也不是他哀恳乞怜,这人就能放过他的。如果哀恳乞怜管用的话,他会这样做吗?也许会的,马小天和他父亲毕竟还是不一样,因此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侠,什么领袖,只求活得畅快适意就好。
但当他听到仇越说那句“你可曾后悔了吗”这句话时,脑子忽地一闪,想到十五年前,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一天,他年纪还小,当时天色又黑,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时间越久,反而越加清晰,不错,语气,声调,无一不像,就是眼前这个人!
趁着仇越的剑还未落下来,马小天咬牙道:“你叫什么名字?”
仇越一怔,微笑道:“不错,你死在‘天山南北剑术第一’仇越剑下,也是不枉的了!”
马小天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将“仇越”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遍,恨恨地道:“只不知十五年前,马啸伯大侠和金剑小娘子死在你剑下,枉还是不枉?”
仇越一听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脚底一软,倒退了两步,半晌才把声音找回来,恨恨地道:“果然是你,难怪和那贼寇长得这般相似!孽障,你竟然还没死!”
仇越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声:“……来人哪……救救我……”仇越一听这声音,脸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一会儿看看身后,一会儿看看马小天,显是十分左右为难。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上前一步,举剑在马小天左腿上重重砍了一剑,令他不得行走,说道:“臭小子,咱俩的事还没完!”这才匆匆离去,找那女子去了。
马小天也早已听出呼救的女子正是海兰,苦的是旧伤添上新伤,当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正当他仿偟无计之际,忽觉有人从身后挽住了他的胳膊,马小天回头一看,不觉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买马骗马
仇越在沁城接到的密令,是陕甘总督升昀大人亲自下的令,要他即刻前往敦煌城外,莫高窟以北,不管用什么方法,死多少人,都必须将困在钟山的海兰小姐带回敦煌城。
仇越久在总督府当差,自然知道这海兰乃是升昀独生爱女,犹如掌上明珠一般,十分钟爱。她的一根头发,就足以抵得上十个杨永嗣,而且还有富余。因此在接到密令后,立即会齐了八骁骑中另外两员大将蒋奇英、冯秉真,马不停蹄地赶往钟山。
原以为在魑魅居定会有一番恶战,没料到五鬼中一个早已是进气的多,出气的少,成了真病鬼,还有两人不在山上。三个对两个,乒乒乓乓一场恶斗,很快就将两人赶出了魑魅居,赶下了钟山,直到遇上那场大沙暴,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那时仇越舍了马小天,去找海兰,但海兰叫了几声,就再无声息,蔽天尘埃中,没有了声音做指引,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仇越焦急异常,因此迎面遇上的两个敌人,也都是毫不客气地痛下杀手。一个是痨病鬼,他的武功高于其他四鬼一大截,又在钟山上时就与他交过手,因此没几个回合,得了个空就躲到了风中不再出来。倒霉的是大头鬼,压根不知道仇越的底细,甚至连随身的兵刃──一只大铁牌都还没出手,就被仇越的一招“高祖斩蛇”,切去了半个脑袋,一声未吭,从大头鬼变成了断头鬼,委实可怜可叹。
这场风暴漫天卷地,还带着一股一股的龙卷风,西北之地多风沙,但像这么大的也实属罕见。不过再猛烈的沙暴也终有个了结的时候,就在仇越送大头鬼上西天之后没多久,风势终于慢慢小了下来,已不是刚才那般对面不见人的景象。
仇越也终于和蒋奇英、冯秉真见上了面,三个人俱是一头一脸的尘土,真真是应了“灰头土脸”那句话,但好在性命都在,已是万幸。尤其是冯秉真,回想起刚才死里逃生的那一刻,似乎是有几只手,在拼命地往下拽自己,难道真是自己害死的人前来索命了吗?冯秉真越想越是面如土色,好在现在他脸上当真是盖了一层厚厚的土,倒还不怎么看得出来。
除了他们三个外加一个死鬼之外,其他人等,包括身负重伤的马小天,俱都消失不见,仿佛是被刚才那阵风卷去了一般。仇越面色凝重,这次虽然毙了对方一人,但没有救出大小姐,实与失败无异,只得先去敦煌城,见过了总督夫人朱赫再说。
仇越如何与朱赫、汪宗庵等人细细商量暂且按下不表,单说就在这敦煌城中,有一处骡马市场,专供城内城外之人买卖牲口之用,每日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日,有一人来到这市集之上,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缎袍,葛纱大褂,手里提着一支马鞭,身前身后地晃,金勒银铃,甚是华贵。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寸步不离他身边,左顾右盼的。这两人转了半天,这才停在一匹马身前,拍拍屁股,看看牙口,似乎对它很有兴趣。
卖马的是个倒眉虾目的猥琐汉子,见有顾客上门,立即嬉皮笑脸地迎上前来,不绝口地夸自己的马好,说来说去无非是些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什么的,似乎跟他的马比起来,赤兔、的卢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了。
看马的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还拍了拍卖马人的肩膀,说道:“相好的,果真如你说的这样,不管多少钱,我也就买它了,不过嘛,我可要骑一骑它,看看是你小子吹牛,还是当真是匹好马?”
卖马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往那人身上瞅了几眼,最后眼光落在他手里的马鞭上,狠狠地看了几眼,咬了咬牙,说道:“好罢,不过您老可得留下点抵押才好,我看──这条鞭子倒是不错!”说着,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接马鞭。
那人把马鞭往后一缩,说道:“你小子眼神倒好,这鞭子是我家传下来的宝贝,没有它,我还怎么骑马?再说,我同伴还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去去去,一边去!”说着,将卖马人一把推开。
可不管他怎么说,卖马人总是不允,几番交涉之后,才勉强答应了。交出马鞭之后,又免不了细细嘱咐一番,这才翻身上马,与他的那个同伴打了个招呼,这才慢慢地将马骑了起来。
卖马人见手里的这条鞭子十分贵重,足以抵得上一匹马的价钱,又见他临行前与同伴打了招呼,可见果然是同来的不假,这才有些放下心来,正想再细细地看看这条鞭子,却不料一直站在那人身后的小厮这时却走上前来,伸手往他面前一摊,说道:“拿来!”
卖马人疑道:“什么?”
那小厮模样的人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说道:“装什么蒜?马鞭啊,快拿来!”
卖马人一蹦三尺高,急道:“什……什么?这分明是刚才那人抵押在我这里的,凭什么给你?”
那小厮说道:“鞭子不是他的,他凭什么抵押?这是他早上花了三文钱,从我主人那里租的,说好了这个时候还,怎么,你还想抵赖不成!”说着,不由分说一把拿回马鞭,扬长而去。
卖马人这才知道上了人家的恶当,白白地丢了一匹马,越想越伤心,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叫起来。他弄出的动静太大,因此不久身边就聚了一拨人,冲着他指指点点,讪笑不止,其中一人说道:“八爷,你哭又哭不回马来,趁着他还没走远,不如追上去看看,兴许还有点指望。”
那个叫“八爷”的听了他的话,这才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地向着刚才买马人离开的方向奔去,围观的人又笑了一回,渐渐地散了。
离城不远有一个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