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粗陋的小庙里,在举目无亲的夜晚,特别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命悬一线的生死大战之后,一个能保护她的男人,一双能搂住她的臂膀,就足以让她为之情窦初开。起码,在此时此刻,她的一丝柔情蜜意,已牢牢地系在了身边这个男子的身上。
马小天心中自然也是欢欣雀跃,难以自已,他抬头望着窗外微露的一点晨曦,心想:“我若是此时使一招‘只砍中间’,能把这片霞光砍去,和兰妹永如此刻这般,那该有多好!”他想起与海兰初识的那天夜晚,不禁感慨道:“兰妹,你记得吗?我与你初次见面,就是在这风神庙中,看来是风神伯伯在保佑我,等到伤好之后,我们定要再来这里,好好地给风神伯伯点上三柱高香才是!”
海兰轻嗯了一声,专心享受此刻的幸福感觉,随口应道:“是啊,那时额娘还说,你假痴装傻,其实是救了我们,还要我日后报答你呢!”
马小天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海兰以为马小天又在逗她,嗔道:“你再这样装傻,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我是说,额娘要我报答你这个傻子呢!”
马小天似乎没在认真听她说话,自顾自地说道:“……额娘……额娘……兰妹,你平时都是怎么叫你父亲的?”
海兰转过身来,盯着马小天的眼睛,不解地道:“我阿玛?我当然叫他阿玛了,你这是怎么了?”
马小天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一件极不愿见到的事要发生,他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没,没什么,原来你是满人。”
海兰说道:“是啊,要不我怎么叫海兰,海兰海兰,在汉语中就是榆树的意思,你们汉人中,也有姓海的吗?”
马小天喉间一下子像是哽住了似的,过了好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有的,以前有一位清官,叫海瑞的,他也姓海。”
海兰撇了撇嘴,满脸上写的都是不屑,说道:“我听过这人的事,听说他只因自己的女儿和家中的男仆打了声招呼,就将她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活活地饿死了她。哼,我们满人中,可没有这样的‘清官’!”
马小天眼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然也没把海兰的话听进去,直到她喂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问道:“那你的父亲,他……他是做买卖的,还是读书人?”问完这句话,马小天不安地盯着海兰的嘴巴,风神爷行行好,再保佑一次,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能从这张诱人的嘴里吐出“是的”这两个字。
可海兰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宁愿他是个做买卖的,或是个教书先生,胜过做什么劳什子总督……”
马小天闻言,“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力气用得大了些,伤处又有些血渗了出来。海兰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又是吃惊又是心痛,连忙站起来捂住他的伤口,说道:“你怎么了,瞧你的伤……”
马小天顾不上理会自己的伤口,双手捏住海兰的肩膀,焦急地问道:“什么?你说你的父亲是陕甘总督升昀?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他越说越激动,海兰被他晃得天旋地转,忍不住哭道:“他是我阿玛啊,他到底做了什么?刚才那些人要杀我,你也要杀了我吗?”
马小天悚然一惊,无力地将海兰推到一边,再不看她一眼,拉开庙门径直走了出去,只在身后留下一串凄怆悲凉的歌声,只听歌中唱道:“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啰。手持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正是朱赫和海兰母女初入大漠时听到的曲子,声音越来越远,终至杳不可闻。
海兰呆在空无一人的屋中,一脸茫然,耳中聆听着屋外断断续续的歌声渐行渐远,口中喃喃地说道:“原来是他,那天唱歌的人就是他!我要去找他,不管他去了哪里,反正我总要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初涉圣地
五月节到了,这几乎就是敦煌地区最盛大的节日,差不多全城的男女老少,手里拿着鲜花和檀香,尘土漫天的每一条路上,都有无数人喧嚷,挤挤挨挨,填街塞路,他们的脸,无一例外都朝向千佛洞的方向,去礼佛,也是去乞求内心的平静。
在这些人群中,马小天已经许久没有看见海兰的身影了。
从离开风神庙的那天下午开始,他便时常能在身后的人流中发现她,他走得快些,她便跟得快些,他走得慢些,她也跟得慢些。总之就是不疾不徐,不即不离,两人之间总是间隔着那么一段距离。
我有伤,走不快,马小天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因此,他不仅不施展出轻功,脚步反而愈加地慢了下来。特别是发现海兰的脚步已有些一颠一踬的时候,几乎要将自己的一只眼睛移到了背心上,三步一停,五步一歇,既心疼,又有些埋怨海兰:你为什么还要跟上来,又为什么要徒步跋涉让我心痛不已?那天晚上以后,就这样忘了你,岂不是好?
等到了去千佛洞的道路上后,人流渐渐地多了起来,还有一些稍有资产的人家,驾着大车,载着一家老小,显示着自己的富足。黄沙漫漫中,马小天背后的那一只眼睛也渐渐地不够用了,因此没过多久,已不见了海兰的踪影。
这样最好,她定是自己寻了去总督衙门的路了。马小天虽是这样想,但心里却一点也“好”不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向路边一座为方便上香人而开设的茶棚。刚走近,便看见茶棚外的拴马桩上,系着两匹马,棚里的一处座位上,赫然坐着海兰,她身边还有一个瘦子,欢天喜地地为她斟满了茶水,咧着嘴笑个不停,不知不觉就露出几只焦黄的大板牙,那是抽了太多水烟的缘故。
马小天一见是海兰,又惊又喜,自然而然地走上两步,右手探进怀里,已经碰触到了暗藏在身上的短刀。
那个瘦子就是胡豹手下叫夏留仁的,他自从在小方盘城见到朱赫母女后,就立下了“这一辈子若是得不到你们,就叫我变个大王八”的宏大志向,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倩影不断地浮现在眼前,时间越久,这种渴望反而越加强烈。因此当他在路上意外地截到海兰之后,自然是欣喜若狂了。
但这种欣喜并没有过太久,他就在茶棚门口碰到了马小天,这个人的厉害他是亲眼见过的,因此不等他出手,自己就很识趣地准备好脚底抹油了。有志向固然不错,但跟现实的小命相比,自然是性命更加紧要些。
但大大出乎夏留仁意料之外的是,马小天只往前走了两步,随即便低下头,拖着两条腿,走向了别外一边。他走得极慢极重,那两条腿,似乎每一只都有千斤之重,仿佛每一次的移动,都要下最大的决心,用尽全身的力气似的。
夏留仁见马小天转向另外一边,不再理会自己,心中一喜,想到:“这野小子不知怎么犯了混,这时再不走,难道要眼巴巴地等着他来把臭小娘给抢走吗?”想着,不由分说拖起海兰就往棚外急走。
海兰也早就看见了马小天,这时任由夏留仁又拖又拽,硬是抿起小嘴,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泪水在一双大眼睛里滚来滚去。也是,男人若是硬起心肠,明明已经看见了,还把自己装成了聋子、瞎子,既然这样,就算是自己喊破了喉咙,或是苦苦哀求,又有什么用?
马小天虽然背对着他们,但身后的任何动静,都清清楚楚地进了他的耳朵。随着夏留仁把海兰推上了马背,牵着马越行越远,马小天的身子,也随之剧烈地抖动起来,越抖越厉害,到得后来,不仅是身子,就连手里的粗瓷茶碗,坐着的凳子,身边的茶棚,都开始晃动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难以自己。
茶棚里的其他人看到一个瘦皮鬼拖着一个天仙般的大姑娘,俱都忘了喝茶,张大了嘴巴,啧啧称奇,待到两人离开后,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有一个人回得慢了些,同桌的人打趣他道:“喂,刚才那姑娘,劲可真大呀!”
那人这才回过头来,奇道:“你们怎么知道她的劲大?”
同桌的人笑道:“她的劲若是不大,怎么能把老兄你的头都扯过去了?”周围的人吃吃地笑了起来,笑闹得够了,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说来说去,谈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两个人,一个是莫高窟的王圆禄王道士,另一个是新近来到千佛洞的一个雷公脸洋鬼子。
这些话断断续续地传到马小天的耳朵里,他心想:“不如去找那什么王道人叙叙,总好过独自一人在这里胡思乱想。”想着,站起身来,取出一些铜钱来会了钞,问明了方向,随着人流,摇摇晃晃地向着莫高窟的方向走去。
……
斯坦因第一次在莫高窟见到王道士时,这个人和他想像中的并无二致,甚至连穿着一件土布棉衣,畏畏缩缩的样子都一模一样,这是一个在那时随处可见的中国平民的模样。这样的第一映像让他以为,眼前的这个道人,应该与他在其他地方遇见的那些无知又贪婪的当地僧侣,是一样的,而和这些僧人打交道,又是他最为擅长和成功的。因此,他对自己此行的收获充满了信心,再加上雄伟奇特的洞窟艺术,使他产生了一种仿佛回到史前时代的幻觉。不得不说,在刚到莫高窟的头几天,他的内心,是充满了激动和期待的。
但刚过了几天,斯坦因便发觉这个王道士的身上,与他以前曾接触过的僧侣,有越来越多的不同之处。
这个人很奇怪,眼神闪烁不定,显示出极其狡猾机警的样子。兴许他并不知道自己保管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本能地对关于神和人的事充满了畏惧,以至于犹豫不决,反反复复,让斯坦因如坠雾中,始终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已经几天了,斯坦因还是没能接近自己心目中的“至圣所”,为了排遣烦闷,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