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侯长老背着允真往那安定门而去,因其功力深厚,盏茶时分已是到得安定门附近约定地点,祥云胡同和内城城墙间的一块空旷地段。待他站定片刻,那两位随行男子才匆匆赶至。其中一位男子口中学夜猫子叫声,连发两响,过不多久,胡同口的阴影处已跑过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身上还各自背着一个大包袱,正是冯言正和谢家从前的下人谢端。
众人照面之后,侯长老一手拍开允真穴道,再看允真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凝视着冯言正,口中呜咽:“冯管事……”冯言正和谢端也是一时哽咽,冯言正略一拱手:“小人来迟,小姐你受苦了。”听得冯言正此语,允真泪水更是潸潸而下。
而一旁的侯长老心知时间紧迫,已是不容耽搁,遂即向冯言正交代眼下情形。冯言正听闻侯长老话语,迅速抹去眼中泪水,然后眉头轻皱:“这么说,还有人跟着我们了?恐怕是敌非友,我等还须从速离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尖锐哨音响起,然后砰的一声,一团明亮的黄色烟花在夜空之中,然后一个嘶哑声音响起:“五城兵马司吏目段正在此,交出谢允真,饶尔等不死!”眼见着一个身着锦袍补服的鹰钩鼻汉子,带着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随从现身月下。
冯言正眼见此景,和侯长老交换个眼色,苦笑一下,今晚可真是烟火大会了。侯长老盯着缓缓上前的段正等人,冷冷一笑:“我和两个弟子挡着他们,你赶紧带着谢小姐走,此刻城门应已提前上锁,只能先在城内找个藏身之所了。”冯言正点头不语,招呼过允真和谢端,转身就要离去。
此际多说无用,那侯长老怪叫一声,已是欺身上前,与段正厮杀在一处。那段正迅猛剽悍,大劈大挂,力通神足,而侯长老则是功力精深,法度严谨,刚猛无比,二人一时倒是战个难分难解,只是侯长老毕竟阅历和功力都高些,看这后势,段正未必能敌得过他。而两人的弟子和随从也是分别抽出兵刃,于一旁奋力激战,看去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冯言正背着允真,正要和谢端离去,那边段正带来的一个随从已是甩开侯长老的弟子,合身扑了上来,冯言正和谢端护着允真,左支右绌,无奈武艺俱是极粗浅,堪堪避过一刀,下一脚又踢过来,不一刻,两人身上均已挂彩。
眼见这黑衣随从刀声呼呼,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劈过来,角度刁钻,极是凶险,此刻却听得噔的一声脆响,一粒石子已将锐利刀锋荡开去。众人皆是停下手来,那段正的随从四下张望,眼中凶光毕露,而冯言正和谢端虽也惊疑,却是立时护着允真,趁机躲避一旁。
好得此刻侯长老的两位弟子发狠,两人合力重创段正另一手下后,及时过来救护,与这黑衣男子战成一团。允真等人看着两下里刀光剑影,身形纵横,心知无力抗衡,正要远走,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一枚红色的旗令升空,又是锦衣卫的红色召集令!
却原来是见到五城兵马司施放的黄色旗令之后,已有锦衣卫中人先行赶到了。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的同知大人赵万春和佥事刘见飞,允真和冯言正一见这两人,立时想起惨死的卷云,冯言正恨得钢牙咯咯作响,拳头捏紧,而允真则是玉面苍白,娇躯微微颤抖,眼中恨意一览无余。
那赵万春和刘见飞也是一眼就发现场中的允真等人,不由得哈哈大笑,得意交换眼色后,赵万春狞声说道:“谢娘子,你这是迫不及待要和哪位情郎夜奔啊?状元楼里那位俊俏哥儿,花那么些银子都留不住你么?”一边说着,赵万春和刘见飞已是纵身而起,直扑过来,这两人身手更是利落,转眼间已到面前,赵万春手上捏成鹰爪之形,狠狠向冯言正抓落,但凡中招,恐防就是皮开肉绽的下场了。
那边厢侯长老一声大喝,已是在段正胸膛上猛击一掌,直将他打出两丈开外,一时段正已是伤重倒地,无力再战。侯长老见得这边危急,也是立时施展轻功,腾身飞跃而来,但看着也是不及相救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又是一粒石子直奔赵万春面门而去,接着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急声说道:“月婆婆,就是这两个王八蛋仗着人多伤得我。”话刚出口,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已经迅疾无比的来到赵万春身旁。
那赵万春为了躲避石子,猛地仰头,顺势后翻出去,好容易狼狈的抬起头来,却已被这人一掌打了出去,人尚在空中,大口的鲜血已经喷出。一旁的刘见飞大惊失色,立时纵身将赵万春接住。
赵万春得刘见飞相助,勉力站稳停下,抹了一把唇边鲜血之后,眼神恐惧的看向来人。只见如水月华之下,却是一位身穿紫色罗裙的佝偻老太太,只见她脸上皱纹细密,眼睛微微眯缝,但眼神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怕。
“好,好得很,敢问是锦衣卫的两位大人罢?居然敢下毒手,重伤我月天华一手带大的孩子,两位当真是虎胆英豪,老身佩服之至。”
一听此话,别说赵万春和刘见飞二人面色惨白,就是刚刚到得一旁的侯长老也是瞪大了眼睛。
第二十一回 云遮雾绕山间路
却说三十年前,月天华和边绝峰夫妇二人称得上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鬼罗刹”和“疯阎罗”是也。他们二人行事忽邪忽正,行踪飘忽,偏偏又是功力绝高,路数诡异,故而武林中人俱是深为忌惮。这对夫妇万事随心由性,但并未做下甚么大恶,故而即便碍眼,却也没人主动找他们的不痛快。只有一条,这二人虽名声显赫,却是天生的一对,均是气量不大的人物,若是当真惹到他们,必是明中暗里,也要找回场子才肯作休。
这赵万春,刘见飞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对这两位难缠人物自然也是早有耳闻,如今听得自己招惹上了这数十年前就已成名武林的人物,顿时觉得棘手异常。
赵万春虽已受了不轻的内伤,仍是强压伤势,拱手为礼,勉力笑道:“月前辈,在下赵万春,忝为锦衣卫三品同知,一向对武林同道友好亲善,守望互助。只是不知何时得罪了前辈的亲人,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尚请前辈原宥一二。事情既已发生,在下和这位同侪刘佥书愿意一力承担后果,向前辈请罪并奉上财物赔偿,以化干戈为玉帛,也免得伤了武林同道间的和气。”
这赵万春身为朝廷三品大员,如今面对一江湖人物,却是放低身段,低声下气,着实罕见。只因此人机警,眼见这老虔婆功力极是高深,上来一个照面就伤了自己,还不如此刻小意奉承。若能化解此番恩怨最好,若是不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拖得一刻是一刻,反正锦衣卫召集令已经施放,待得同僚赶到,别的不说,便是弓弩齐发,也够她一番消受的了。那旁边的刘见飞跟随赵万春多年,一见他作派,自然知晓其用意,当下也是面作诚恳之色,躬身作揖请罪。
月天华行走江湖多年,何等样人不曾见过,加上向来是恣意惯了的性子,故而桀桀一笑,也不打话,身形一晃,已来到赵万春和刘见飞身前。只见她窄袖挥舞间,已是漫天爪影,笼罩而下,一时间鬼气森森,寒意透体,正是她成名绝技,千鬼离魂爪。那赵万春和刘见飞并不敢怠慢,见月天华毫无商量余地,只能抽出随身长刀,和她战作一处。
这时只听一声轻喝,又是一条黑影自路边树上直扑刘见飞而去。此人身穿灰色劲装,面蒙布巾,身手利落非常,手持三尺青峰,剑雨霜寒,脚下疾行健弹,身捷步活,片刻之后,已是逼得刘见飞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却说那侯长老见得允真等人无碍,立时示意冯言正等人离去,然后返身去襄助自己两个弟子,以尽速解决段正的最后一个手下。
一旁的冯言正和侯长老交换个颜色后,待要和允真,谢端先行离去。但允真美目凝注场中诸人,却是执意不走,只因连她这般不通武艺的人,此刻也看得分明,那赵万春和刘见飞撑不了多久了。深仇大恨之下,她是定要见到这两人授首才得甘心的。冯言正等人跺脚不迭,但允真却是不动声色,紧紧注视场中。
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叫,又是一人伤重倒地,却是那段正带来的第二个随从,在侯长老师徒三人合力围攻之下,已被杀伤败北。
这叫声却是让厮杀中的刘见飞心头一惧,手中绣春刀递得慢了半拍,却已被灰衣蒙面男子觑得空挡,以剑为刀,猛然运力横切,将其绣春刀格飞出去。紧接着,那蒙面男子扬手间,又是一枚石子直奔刘见飞胸口而去,霎间已击中其膻中要穴,让其周身软麻,横倒地上。
而一旁的赵万春身上有伤,加上技不如人,本就招架得异常吃力,此刻他瞟到刘见飞受伤倒地,内心惊惧之下,更是使出浑身的解数,拼出吃奶的本事,待要杀出重围,先行逃命。但那月婆婆的鬼爪却好似真个从幽冥中伸出,无一处不在,无一处不至,一时之间,他又却是哪里能够脱逃。僵持得片刻,月婆婆心下已是极不耐,手脚顿时再度加快,赵万春招架不住,须臾间身上已着数爪,伤处带起血肉淋漓,看去甚为可怖,继而见他身躯晃了几晃,颓然倒地,眼见得也是无法处了。
那蒙面的灰衣男子见得他们两人都已受制,向月婆婆点点头后,径直走向允真,面上布巾却也并未拿掉。还未待他开口,允真已是将他认出,一见他那浓长秀眉和黑白分明的凤眼就知道,是老朋友到了,这般俊俏,不是那小捕快大哥又是何人?
清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月色温柔,照亮千里婵娟。
两人都注视对方,一时均不知如何开口。允真秀美双目中,秋水盈波,心中想的是,难得他有情有义,不辞艰险劳苦,还敢回来搭救自己,真可谓患难之中见真情了,心中感慨过后,却是满满的感激之情,一时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