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手下的人倒是能办事的,连她的身形和衣物尺寸都能打听得八九不离十,即便这些尺寸略有出入,稍稍改过也就极合身了。
吕管家率先上前,恭敬的行礼问安,其后是贺嬷嬷带着明秀和春浓等几个内院的丫头上前见礼,由吕管家一一引见。虽是初到段府,允真并未怯场,往来间俱是浅笑以对,谈笑裕如,但其中礼数,却也是拿捏得真切分明。这些下人登时明白,虽则主母进府时并未依足规矩,也不甚体面,但她却不是那些没见过甚么世面的小家碧玉,想来也是,二爷是何等样体面人物,他看上的女子,定是大家出身才好般配。
那管家吕正清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前一直是在外埠奔走,为段士章打理其私下经营的部分生意。一年之前,他被调回京师别府,原以为二爷另有重用,当时他还激动许久,但这些个时日下来,却还只是做着段氏别府的小小管家,心下不由得略感失落。但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城府深沉,思虑长远,心中自有其打算,故而他也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二爷交代下来的大小事务,均是安排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
如今见到这位夫人,吕正清立时明白,二爷把自己调回京师,专事看顾这段氏别府,是所为何人了。眼前这女子,虽是不着脂粉,却是柳眉不描而黛,绛唇不点而朱,一双秋水明眸流转之间,仿似能摄人心魄。即便此刻她简便着装,随意妆饰,却还是显出身段妖娆,风情万种,不正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又是什么?他生平确是未曾见过如此风华的女子,当下暗暗摇头,这般尤物,还真是二爷才消受得起,难怪要严令上下封口,不得将任何消息外漏。思及她昨夜悄无声息的现身于府中,吕正清心下忐忑,这位夫人的来路确是难以琢磨,莫非竟不是正经人家出身?不会!看她这大家风范,贵气举止,绝非小门小户人家能养得起的女儿家。罢了,自己还是严加约束府中众人才是,省得一个不慎,走漏消息之后,为段府招惹来祸端。
允真轻呡一口清茶,缓缓放下手中细描着勾卷连理枝纹样的青瓷茶盏,然后浅浅一笑,轻启红唇:“看来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想必对二爷的脾气喜好及府里的规矩都清楚得很,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切依着二爷原先定下的规矩行事就是。”众人齐声应是,但心中俱是明白,既然夫人已经到了,那原有的规矩,说不得得要为夫人变上一变了。
允真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你们且先退下吧。待会儿我会亲自到厨房为二爷预备几样吃食,你们先预备下一些他素日里爱吃的主材便是。”众人微微讶异,外院两个小侍女香罗和清云沉不住气,直接抬头望向允真,内院的春浓和明秀则是私下里偷偷交换个眼色,吕管家和贺嬷嬷虽也惊讶,但面上却是淡定如故,不露分毫。允真看着众人神色,心下有了计较,面上却是笑意淡淡,如烟雨之遥。对待府中家人还应拿捏分寸,以防“近之则骄,远之则怨”,这般道理,她自是懂的。
眼看众人纷纷退下,允真又开口说道:“吕管家还请留步,我有事请教。”吕正清对这一下倒是有所准备了,这位夫人和二爷在主宅那边的妻妾有所不同,其行事略略出人意表,只是不知她将自己独自留下,是作何道理?
虽然知道二人有话要说,但始终男女有别,故而贺嬷嬷和明秀,春浓虽已退到院中远处,却还是不敢走远,只是远远的垂手而立,听候主母随时差遣。
允真淡淡看了她们一眼,随后对吕正清说道:“吕管家,二爷曾对我说过,这府里内外的大小庶务,一直都是吕管家你来操持看顾,这么长时日,半点差错也没有,二爷极是满意,一直说吕管家是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啊。”
吕正清连忙躬身谢过:“多谢二爷和夫人夸奖,这一切均是小人分内之事,如何敢当得二爷和夫人夸赞。小人此前身受二爷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尽小人全力,为二爷和夫人誓死效力。夫人但有所命,小人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这番话说得圆融,但他心中还是嘀咕,听话听音,这夫人不会初来乍到之下,就要立时取回府中大权罢?
允真轻声笑笑:“吕管家忒谦了,二爷对你看得很重,确是极为信任。”吕正清闻言又是一礼,虽不知此话正反,但先行施礼谢过,总是无错。允真接着说道:“这府中人手不多,却也不少,我初初来到,事事生疏,今后还望吕管家多多提点了。”吕正清口称不敢,又是立时躬身,连连行礼。
允真这才将正话道出:“我明白府中自有规矩,但就怕规矩订立之后,年深日久,人心懈怠,故此上,还须劳烦吕管家费费神,好生敲打一番,让府里的人说话做事,都警醒着掂量,斟酌着办理。”说到此处,她妙目流转,直视着吕正清。吕正清自然知道她此话何意,立时恭声答道:“夫人放心,府里人手俱是家世清白,人品尚可,口风也很紧。小人回去之后,会即刻召集所有下人,将夫人的意思再次训示下去。”
允真满意颔首,面上笑意越发深了,一时之间,那娇美笑靥明艳如花。吕正清看了看,倒是悚然一惊,赶忙垂首肃立,这夫人的美色,可真是要小心提防,否则一不留神,当着二爷的面一个失态或不敬,说不准是如何收场。
他这边还在警惕,允真又已开口了:“吕管家,府中外库和内库的钥匙循例还是由你来掌管罢,至于府中所有的内外账簿,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送来让我看看,也好让我熟悉一下府中内外的庶务。”
吕正清闻言心中一震,但立时点头:“小人明白,还请夫人放心。”应答虽然爽快,但他心下还是踌躇,内帐倒还罢了,但这外帐……?他相信夫人不会瞒着二爷提出要看外帐,只是无论如何,此事还须另行私下请示二爷才是,但在夫人面前,他自然还是三缄其口。
允真深深看了吕正清一眼,眼中神色意味不明,但吕正清此时正垂首回话,这一眼,却是并未得见。
第三十三回 为谁洗手作羹汤
此时已是申时正了,再有半个时辰,二爷段士章就要从镇抚司散衙归来。按得府中规矩,待他换过朝服,略略休息片刻之后,就是时候用晚膳了。
往常这个辰光,李嬷嬷带着厨房里的几位师傅和小厮,早就忙乎开了,但今日与别日不同,直到此刻,厨房里仍未见动手。只因夫人发话,今夜要亲自为二爷预备膳食,大家只能将所有的食材,佐料,调料等物一一备妥,只等夫人一试身手。
在以锦缎精制的烟翠色襦裙外,允真罩上了一袭宝蓝色窄袖棉围衣,再以同色腰带结束,显得清爽干净,大方利落。随后,她在明秀和春浓的陪同下,径直往大厨房去了。
大厨房里的采买,是由吕管家掌管,但其他大小庶务,则向来由李嬷嬷看着。张景和庄大志两位京中有名酒楼出身的师傅负责掌勺,小厮段忠,段义则是打打下手,间中做些粗活。这几位倒是头一回见到夫人,初见之下,难免暗暗惊艳,但在恭敬行礼之后,众人心里也不由得嘀咕开了,这般美貌的夫人,又如此年轻,能烧出来好吃的菜么?别到时把爷给惹毛了,还不是咱们这些下人难看?
但那李嬷嬷倒是爽快人,她心中虽也没底,但想着夫人应该也是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遂是麻溜儿的念叨开来,二爷喜欢甚么菜色,甚么口味,甚么火候,现在预备下了甚么食材,甚么果蔬,甚么佐料等等,桩桩件件,不一而足。
允真一边听着记着,一边来回验看食材,心里默默合计该做些甚么菜色为好。片刻之后,她心中已然有数,遂是含笑点头,口上谢过李嬷嬷后,立时就吩咐各人做事了。
今日允真掌厨,这厨房里的师傅倒是得以空出手来。那边厢,大灶台旁的张师傅,已是提前开始预备下人用的晚饭了,而庄师傅则是站在小灶台旁,随时待命,虽则他也是京城名店富贵楼出来的大厨,但这时也只能委屈一下,给允真打打下手了。
谢府一贯勤俭持家,且谢望直向来两袖清风,府里自然请不起多好的大厨。方氏嫁到谢家后,为了讨得夫君欢喜,时不时也将在娘家学会的一些厨房手艺施展出来,毕竟哪个世家没有一些秘而不宣,传承多年的私房菜单呢?因方氏烹制菜肴美味地道,谢望直常是赞不绝口。方氏在娘家的时候就懂得,男子的口腹之欲同样不可轻忽,圣人都曾有云,食色性也,何况寻常男子乎?故而允真自十二岁起,时不时也要下厨,跟随方氏学习庖厨手艺。
虽然她贵为侍郎之女,来日多半不需时时下厨,但妇工之中,这调制羹汤,烹制菜肴的功夫甚是紧要,再退一步计较,这也算是技不压身罢。在如此念想之下,这娇贵的女子慢慢练就一手不错的手艺,虽然比不得上外头的大师傅,但觑个空儿用将出来,倒也令人讶异之余,分外惊喜。
方氏的远见,及允真经她多年调教而练就的功夫,自今日起,终究有其用武之地了。
万事还未开始,允真就先让李嬷嬷备下成套的官窑碗碟等盛菜用器具,所谓“美食不如美器”,自然有其道理,这官窑精制的成套器具,洁白似雪,温润如玉,将那不同颜色的佳肴妥当盛放,参错呈上,自然令人阅之动心,食指大动。
今日的首要食材,自然是远道从天津卫而来,段二爷又极是喜欢的海参了。他口味甚重,过往庄师傅是以江南采买来的景天玉菊酱调佐入味,为其烧制所谓的一品玉菊海参,这道菜香浓味美,酥软适中,是富贵楼的招牌名菜,段士章一向都是颇为赞赏。
但允真自然也有法子做出不同的菜色来。她问过庄师傅,知道这小刺海参已反复浸泡去泥,清洗干净,再以肉汤滚泡,历经整整一夜,不由得满意点头。随后,她将一份肉汁,两份鸡汁配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