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附近总算安静下来的时候,亨利突然轻声说道
「……你昨天也斩掉了『他』的足,是不是以前就做到过很厉害的事情?」
慧太郎小跑着转过头,只见她的表情不知为何阴沉下来。慧太郎扭着脖子作出回答
「不好说呢。我是头一次遭遇圣蜣。虽然在大概两年以前,出现了三只要吃人的蚂蚁一样的家伙,我没办法就只能干掉了」
「三只一组的蚂蚁型,肉食性的虫……大概是『小队蚁fourmi peloton』呢。『他们』虽然也是超硬的物种,但是和圣蜣的甲壳厚度比起来,就完全……」
亨利不断低声念着。她对虫的造诣果然非常渊博。接着,她向慧太郎投去尤为认真的眼神。
「慧太郎。刚才在旅店里,我看你很在意左眼,它怎么了?」
「?也没有,只是被击中了却没有伤到,觉得不可思议罢了。昨天左眼还奇痛难当,今天就完全没事了,所以有些无法释怀」
「痛?没有受伤的左眼么?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
亨利抛来强硬的质问,慧太郎虽然惊讶,但还是点头承认。之后,亨利将手托在下巴上,露出思忖的表情低吟了一会儿,随后又以某种达观的感觉叹了口气。
「……哎,算了。这件事我也给你调查的一清二楚吧。总觉得放不下你」
「库,果然把我当弟弟……来到国外我还是弟弟……」
「好啦好啦,怎么又沮丧起来了!刚才还宣言过,自己心甘情愿的接受了吧!」
亨利精神满满的叫喊,依旧没有放开慧太郎的手,随后走上前去。之前又是在消沉,又是忙着逃跑,没有特别注意到,但是与女孩子相互接触的事实,令自己突然害羞起来。掌心传来的温度,感觉痒痒的,又是那么舒服。
「等、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为了将涌现出来的心情糊弄过去,慧太郎高声大喊,只闻亨利纳闷的回了一句「问题?」。
「亨利·法布尔,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这个么?嗯~这个有点复杂呢。我是学生,又是魔女,还是专门处理虫所造成的麻烦的万事屋,还是诗人,还是作曲家,书也出得挺多的……最合适的头衔究竟是什么呢?」
诗人?作曲家?还出过书?她的才华竟然多到如此荒诞无稽的程度。亨利好不在意哑口无言的慧太郎,口若悬河地继续说道
「生业无疑是昆虫和虫的研究呢。我把观察『他们』的活动作为主要课题,所以——嗯,现在只是一位『爱虫女孩』」
「怎、怎么这么随便!」
「那么慧太郎看着我,随你决定咯」
将没说有出来的「期待你想个好听的?」的这半句用眨眼传递过来,亨利身轻如燕的在屋顶上跑起来。被这样的她牵着手,慧太郎再也说不出话来。
心律不齐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胸口越来越苦闷。
之后,慧太郎和亨利回到旅馆收拾好行李之后,急忙结完账,又跑向了远离街区的郊外停机场。所幸,这次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在与短程的跑道邻接的停机场上,停着数架谢尔瓦,亨利的红色谢尔瓦也在里面。慧太郎不曾想过,军属魔术师为了能够迅速赶到虫所在的地方,将谢尔瓦作为交通工具,所以对这样的情景稍显惊讶。慧太郎听兄长说过,飞行机械实用化的历史尚浅,基本上都是军用品。
「不久以前的谢尔瓦也是那个样子呢。毕竟名字来源于『飞天扫帚』。不过,谢瓦尔比以往的飞机要简单,所以曾经有人想过将它推广普及呢。不过因为价格高的荒唐,基本上是有钱人的专属座驾了呢」
原来如此,慧太郎恍然大悟。『谢尔瓦≠魔女』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你是富裕人家的千金么?啊,难道是用版税添置的?」
「……怎么会。我家一贫如洗,卖书赚的钱也少得可怜。这架谢尔瓦是我问学园的飞术部借来的」
亨利的脸上俄然陇上一丝阴云,于是慧太郎连忙开口「飞、飞术部?」转变话题。
「就跟名字一样哦。现在驾驶谢尔瓦就跟马术和钢琴之类的一样,成为了一门艺术。最近还有带彩的拉力赛呢。到底是起源于英国的东西,被叫做『马达体育』呢。现在在法国也非常盛行哦?」
慧太郎感到吃惊,亨利将备用的飞行帽扔给慧太郎。紧接着,她跨上红色谢尔瓦,在控制板下面插进钥匙,蒸汽引擎开始点火。
「好了,快坐到后面来。得赶快向这条街道别了」
「这个……就算我离开了这条街,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啊。不管在哪里我都太显眼了」
「没问题啦,我有秘藏绝招呢。——呃~,秋津慧太郎先生,能不能稍微把头发解开来看看?」
头发?慧太郎一阵木讷。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头发的确有些长。白天,在旅店醒来的时候解开过一次,但之后又扎了起来,直到现在都没放下。
「为什么?重新扎一次很麻烦啊」
「多嘴!别废话了,快解开!回答呢!?」
「…………Oui(是)」
虽然有种被亨利骑在头上的感觉,但还是乖乖照做,解开扎好的头发。而后,马上让亨利知道自己的头发有披肩的长度。
「哇,滑溜溜的!你的发质像女孩子一样啊」
「别管我!你就会毫不留情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呵呵,慧太郎真可爱。……不过,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留这么长?」
其实这件事有些原因。在西方文化流入的环境下,萨摩维新派主张发髻是陈腐的表现。然而身为下级藩士的父亲,即便如此也不肯在发髻的问题上退让。慧太郎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结果不言自明。其实,慧太郎也恨不得马上剪掉。
亨利在飞机上频频看向自己,不久轻声嘟嚷「果然不出所料」,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直言不讳的说,简直像个淘气鬼。
「嗯,或许能行」
「……亨利,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现在有种不好的预感」
「姐姐不喜欢直觉敏锐的弟弟~!好了,坐上来坐上来!要飞咯!」
「呀,但是要去哪儿啊!?」
被慧太郎急切的这么一问,戴好飞行帽的亨利毫不犹豫向北方一指。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我那该死的学舍,圣凯萨琳学园了!」
〇
结论来说,不好的预感不幸言中,中的天衣无缝。
和亨利一起逃出庞马尔街的两天后,慧太郎在圣凯萨琳学园的二年级的教室里,穿着酷似法衣的黑色制服,被赶鸭子上架,颤颤巍巍地站在了讲台上。
「好了~,请注意~。今天呢~,向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
伫立在身旁的女教师米雷修女,用慢吞吞的声音叫大家注意。然而不等她出声召唤,全班一致的好奇目光已然毫不客气的涌向自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如今已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
「总之呢~,转校生是来自日本的留学生哦~,大家请热烈鼓掌哦~」
稀稀疏疏的拍手声响了起来。米雷悠哉的继续说明。这段时间里,唯独只有坐在后排床边的一位女生,固执的不肯看向自己。拥有一头枯叶色秀发的她,索然无味地撑着脸,专心注视着窗外。她现在,一定在心里对冷汗涔涔的自己捧腹大笑。
「那么~,有请秋津同学给大家打声招呼吧~?」
在米雷的催促下,慧太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喉咙已经干涸不支,胃部痛如车碾。在注视着自己的无数双眼睛中,自己仿佛变成了藏头露尾的狐狸。只要呆在这里,就无法断定这是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
圣凯萨林学园似乎原址是所修道院,然而如今旨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成为了贵族们进修的名门寄宿学校。不,更为正确的描述,应该是——
「……初次、见面。我是来自、日本的…………秋津、慧」
是瑰丽的贵族千金们所进修的,完全男子禁制的名门女子学校。
故而,教室之中,视野所及之处,唯有一片豆蔻少女的花海。如今慧太郎苦忍羞涩,站在这片秘密花园之中。
「…………请多、关照……呜、呜、呜呜呜……」
「怎、怎么了~秋津同学~!?怎么突然哭出来了~?」
秋津慧太郎。生于萨摩的下级藩士家的武士之子。
身为日本男儿,无时无刻不当雄姿勃发——虽尚未能付诸实践,也耳濡十六年。流落异国他乡后,殊不知落得此等奇态。
慧太郎无数次扪心自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二章 千里觅得丽花园
「——也就是说,要将他藏匿在这所学园里?」
讲完基本的来龙去脉之后,经过了短暂的停顿,她开口说道。
这个声音断然没有威压感。可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不禁微微畏缩。因为从这位坐在沉稳的办公桌对面的初老女性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态度温厚,面相柔和。整整齐齐穿着法衣,柔美微笑的样子,俨然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此前都还好,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收起了这样的笑容。
不知该如何解释,总有种带着笑容却若无其事地刁难人的感觉,深深的感觉到她不好招惹。实际上,站在慧太郎身边的亨利,在过来的路上给出过「不好对付的老太婆」的评价。
特蕾莎修道院长。坐落于布列塔尼地区最边缘的尽头,是法国最古老的港口小镇伊斯。这所圣凯萨林学园就建造在与伊斯咫尺相望的地方。而这所学园的学园长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女性。
于是,亨利对特蕾莎之前的提问,表示认同的点点头。
「明白的话,事情就方便多了。向迷途的羔羊伸出援手,正是侍奉上帝之人的职责对吧,修道院长」
桌子、椅子、书架,还有个人祷告的祭坛,所见之处只有这些物件。在如此朴素的学园长室里,亨利对房间的主人毫无惧色,对长者的礼仪也扔到九霄云外。可是,特蕾莎并没有责备她的态度,只是温和地回答
「这是要分时间和场合的,亨雷特。对方若是罪人,我们只能倾听罪人的忏悔,等待罪人接受应有的制裁」
「所~以~呀~,刚才不都解释过了?慧太郎不是凶手啦」
「是的,我是听过。可主张他无罪的,现在就只有你。可有支撑这番话的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