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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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集-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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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助省农会筹措资金,俾能继续办理产销计划。确保养猪户的利益。
农林厅长曾在省议会答复议员质询时呼吁契约养猪户,体谅省农会的
不得已作法,大家支持政府的调节毛猪供应计划,不要扩大养猪规模,渡过
此次难关,希望毛猪价格能够回升? 。。农林厅长绝对没有在报上说;希望
农民“不要控告政府”。养猪户没有理由控告政府,也不会控告政府。
如能惠予更正或予披露,感激不尽!敬颂编安农林厅长余玉贤 敬启
五月十九日编辑先生:多谢您转寄余厅长的来信。
关于余厅长谈话的部分,我所依据的是今年五月十日《中国时报》第
二版的报导。
“余玉贤希望契约户能体谅基金已理赔将竭尽的苦衷,不与兴讼。”该项
报导的标题则为:“农户血本无归、农林厅长表歉疚,希望不要兴讼、愿磋
商给予补助。”“对立”一文主旨不在“指责农林厅毁约的问题”,更不在议
论毁约一事谁是谁非,文章重点在阐释民主制度中一个权责分明的观念——
政府与民众都应以理性的态度就事论事,人民为了争取应有的权利,该“兴
讼”时就兴讼,政府为了守约守法,该补偿时就补偿,没有“歉疚”或“体
谅”的必要。这种性质的“对立”其实是最有效的“合作”。
我能够体会余厅长的心情,但希望他也了解我谈观念不谈枝节,对事
不对人的立场。
祝编安龙应台一九八五年五月廿三日原载一九八五年五月廿七日《中
国时报?人间》
焦急
为什么老写台湾的缺点?难道你看不出这里有任何一点美好的东西?
为什么不说说台湾的好?朋友这样指责我。
※※※
于是我带点罪恶感,走到人头攒动的淡水街头,再深深看一眼。
还有比阿华更好的肉贩吗?他的肉摊子在市场入口第一家。从清晨六
点开始剁肉切肉,应该是血肉模糊的木台子却干干净净;他每切一次肉,就
清洗一次台面。切肉的时候,专心一致,把皮切开,把肥肉去掉,然后小心
地把你要的肉放在秤上,告诉你多少钱,再添上一点瘦肉。包好之后,如果
嫌提着太重,他就先把肉放在他的冰箱里,等你回程再取。如果你不懂怎么
去清理猪脑,他就做给你看:拿支牙签,很技巧地把表面的血膜一路卷下来,
然后告诉你有几种做法。阿华是个卖猪肉的市场小贩,没读过几年书,可是
他弯身切肉那个专注的神情,好像手里一块油腻的猪肉是珍贵的木雕艺术,
一刀都错不得。他对自己行业的敬重,比一些大学教授还要来得虔诚。
※※※
到河边的邮局取信也是件愉快的事。认识你是“淡水人”之后,忘了
邮箱钥匙也没有关系,窗后的人并不在意为你走一趟,把信递给你。买邮票
少了几块钱也无所谓,下次再带来。如果你有远行,回来时急急探望堆积的
邮箱,会发觉整叠整叠的邮件一捆捆扎好,等着你来拿。更好的是,插队的
人挤到你前头去时,卖邮票的小姐会很有正义感地坚持先把邮票卖给你。
早上取信之后,我就绕到邮局后面的淡水河堤。十点钟,正是涨潮,
水波一浪又一浪地扑着河岸,皮肤黝黑的渔民蹲在地上修补鱼网。对着观音
山,我坐在堤上读信,偶尔,水花会溅到信纸上来。如果是黄昏,艳丽的夕
阳就把薄薄的信纸映成透明的红色。
在田埂上坐下。戴斗笠的男人卷着裤脚,正吆喝着黄牛拖犁,犁过的
地方。黑色的泥土就松松肥肥地翻起来。面貌包扎得严密的女人用一支耙子,
小心地在青叶的周围松土。
“你们种什么?““高丽菜。““真甘苦吧?”“自己的土地,也没什么甘
苦可讲。人就是爱打拼啦!”黄牛脚蹄沉重地又迈了过来,女人说:“阿兄,
让牛休困啦!伊在喘呢!”他们的语言,像田里的泥土一样实在,不是我学
得来的。他们不吃牛肉,因为牛曾经为他们的土地喘息、流汗。他们用手脚
与泥土接触,甘苦不甘苦,这是他们与大地之间生命的契约,没有置疑的必
要。
谁说我看不出这块土地的美好?可是,我确实写不出赞美的文章来;
我说不出口。
※※※
住在校园中心,通往外界有三条路可走。出了前门是一条短短的下坡
路,左边有栋朴素的老庙,飞檐很轻俏地指向天空。右边是青翠的稻田,荷
锄的农人站在田心,远远看去像个稻草人。从侧门走出,是条充满蛙鸣与蟋
蟀声的山路,通往长满相思树的山丘。
夹道的茅草丛和茅草后的水田里藏了千百只生命旺盛的小东西,在夏
天的夜晚,忘情地嘶喊。这条路只能散步,不能聊天,因为虫声很放肆。第
三条路则从后门出去,路上没有一盏灯,就是黑暗中一条荒野小路。草丛的
香味浓得像块固体的香皂。有月光的晚上,这条小径就变成了条白色的带子。
一年过去了,第一条路旁的水田被挖土机填平,拥挤的钢筋水泥楼房
像肮脏的章鱼,张牙舞爪地延伸。路面被卡车轧坏了,凹凸不平。建筑材料
到处弃置。再过几个月,人家会搬进来,骑楼会塞满货物,摊贩会占据路旁,
货车会夹在路中;这条路,愈来愈难走。
蛙鸣的山路也结束了。建筑一寸一寸地把水田吃掉,蟋蟀和青蛙被机
器压死。后山上满山遍野的相思林整片整片地被砍掉,花枝招展的墓园像癣
一样,到处散布。建到一半又停工的房子露着生锈的铁管,很狰狞地霸占着
山坡。
这条路,我不再走,因为每走一次,就发觉相思林又秃了一块。
最后那条在黑暗中仰视月光的小径,也失去了。半年前,草丛深处开
始有人堆积垃圾,现在,短短一条路上有七个垃圾丘,一转弯就是一个,半
年前丢在那儿的免洗饭盒、汽水瓶、废电池,现在还在那,明年,也会在那。
有月光的晚上,垃圾的腐臭混合在逐渐消失的草香里。
※※※
阿华的家就在这条小路底。他有四个眼睛圆滚滚的小孩,成天在外面
玩;从前在草丛里玩躲蒙蒙,现在在垃圾堆里玩废电池。
邮局后面的夕阳依旧是红澄澄的一轮,很热闹地把河水染红。只是落
潮的时候,河床所暴露的垃圾也是一片猩红。
指责我专挑台湾缺点的朋友;是个比我快乐的人。他可以站在渡船头,
迎着河风尽情地去受落日的感动,毫无保留地去爱那满天的彩霞。我望着波
光潋滟,想的是水中多少鱼已经含汞。望着河上如水上人家的采砂屋,想的
是这些采砂商人如何把砂抽走,使得蚌壳没有附着的沙土而渔民要操作十几
个小时才能捞起一点点收获,想的是河底的沙如何淤积在河口,造成浅沙风
浪,使小船出海有翻覆的危险。望着美得令人心疼的夕阳,我想的是,为什
么这样的美景,我却必须站在垃圾的腐臭中欣赏?坐在杜鹃花围绕的阳台
上,我想的是,那三条路正一条一条地干枯,好像有人在我的血管末端打了
结,好像有什么病毒正一寸一寸顺着我的四肢蔓延上来——我想的是:这个
美好的土地,你正在往哪里去?
※※※
原谅我,我真的写不出赞美的文章来,因为我心急如焚。
可是,你不焦急吗?原载一九八五年六月八日《中国时报?人间》
机器人中学
有一所国中一口气处罚了八十个学生,因为他们头发过长。有一个教
官在大街上罚学生站,因为学生穿着制服当街吃西瓜。还有一位国中校长,
因为学生翘课出去闹事,痛心反省之余,大骂经费不足,未能把破损的校墙
围好,所以亡羊补牢第一步,申请经费修墙。更有出了名的复兴中学,因为
学生上台吻了异性表演者的面颊而将他们记“暗过”。
一个国中三年级的学生来信:“我们训导主任和管理组长专门检查服装
仪容。夏天再热,衬衫的袖口不能卷起来,裙子要过膝。冬天的套头毛衣除
了黑、白,不能有其他颜色,镶边也不可以。书包的背带不能太长,也不能
太短。夹克的拉链必须拉到底。头发一定旁分,一定要用发夹。发长是用尺
量的,多出一点点就要记警告;有刘海或打薄的,要记小过,而且,老师还
会把你的头发剪成一边长一边短,后面剃平,作为一种羞辱、一种惩罚。”
是谁在作贱我们的子女?老师吗?训导主任和管理组长吗?还是高高在上的
教育执政者?老师们,忙着把联考所需要的知识塞到学生脑子里,恐怕没有
时间去管学生的袖子是否卷起。训导人员一手拿着一个四方框框,一手拿着
剪刀,看到一个学生就用框框往他身上一套,超出框框的发丝、裙角、手臂、
头脑,就咔察一声剪掉,再记个警告。这种所谓“训导”的目的呢,就是使
所有台湾地区所培养出来的十几岁的小孩都长得一模一样——发型一样、穿
着一样、举手投足一样、思想观念一样,像工厂的生产线所吐出来一部一部
机器。当然并非所有的中学训导人员都是剪刀与框框的信徒;把学生当作有
尊严的个人去爱之诲之的一定也很多。可是这些剪刀与框框的信徒究竟错在
哪里?一位管理组长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头发多长、制服怎么穿,又不是我
的规定,我只是执行任务,尽心职守。你要骂。去骂教育部长好了。
他说得不错;他是用框框去套学生的人,可是制造那个框框的人并不
是他。那么这一类的训导人有没有错?那个一口气处罚八十个学生的管理组
长、那个当众罚学生站的教官,有没有错?当然有!只有机器人才会拿着工
具一视同仁地去“执行任务”,一个榔头打一个钉子。中学的训导人员是知
识分子,是负有重任的知识分子,他们直接地影响、塑造这整个民族的下一
代;他们不应该是,不可以是没有思考力、判断力的机器人。
手里拿着一个框框,他首先要问自己:这个框框的目的是什么?女生
的头发“为什么“不能过耳?套头毛衣“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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