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势如洪水猛兽,毫无人性可言。唉,正好印证了那句老话: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这便是战乱时代中不可否认的事实。
八月中旬,抗日战场的中国人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但也终于使长江以北的战势呈胶着状态。日本侵略者为了打破僵局,贯通南北战场,便将侵略的矛头指向还未经历战火的长江以南,首当其冲的便是沿海小城——潮安。
日军呈洪水之势一举消灭的当地的驻军,并贪婪的占据周边沿海城市,因靠海的有利条件,欲将几座城市的码头设为日军军港兼本省侵华日军的大本营。因侵略者人数有限,只是守着潮安及周边城市的城门,前几日攻城的架势已将城民弄得人心惶惶,哪里会想着反抗,日本人便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便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开辟战场之中。
潮安城街道上有很浓的中国气息,青石板路面的两侧是雕花的门楣,小楼仍旧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街上有很多露天的铺位,有卖糖人的,还有卖工艺品的,熙熙攘攘,不过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已经沦为半个孤城的潮安城很少有着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喜庆的气氛,人们只是盼望着有国军队伍尽早将他们拉出这无际的苦海之中。
潮安的商会内部少了外界的风声鹤唳。商人们虽身在乱世之中,但也在私运药品、军火、甚至是烟土等禁运物资生意中挣了不少油水钱。自从林绍卿四年之前离开聚顺兴码头,主要的商业往来还是仍由林郁卿负责,虽然潮安的商会会长的位置还是一把空椅子,但在众商人眼中,那林家的做事心狠手辣、不留后路的林郁卿便是他们心中最佳的商会会长的人选。林郁卿为人虽有诸多不妥之处,但商人本就以盈利为原则,谁能带领他们捞大把的油水,谁便是说一不二的爷,哪里管的上挣的哪一个不正当门路的钱财,于是,林郁卿便顺风顺水的坐上了代理商会会长的位子。
“哒哒、哒哒……”一双皮鞋缓缓地走过潮安商会的走廊,显得悠闲而自在,从这一头蹚过那一头,典型军人的步伐,略显日本人特有的八字,“哒哒……哒哒”皮鞋擦地的声音在商会会长办公室的门前便戛然而止,里面的秘书走出来,显然认识那位穿皮鞋的人,秘书生硬的鞠一个躬,“坂井中佐,您好,我们大少爷已经恭候多时了,您请进。”
那双皮鞋的主人就是坂井一郎,日军驻潮安司令部特高科副课长,中佐军衔,蓄着仁丹胡须。坂井一郎听完秘书的话,轻蔑的哼了一声,嘴边的胡须抖了抖,便大步地跨进林郁卿的办公室中。林郁卿的办公室面积不大,但里面的装潢显得十分富贵。地上铺着漫过脚踝的英国地毯,踏在上面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墙壁的正中央挂着西方的名画,四周大幅的西式窗帘沉沉的垂着,帘子边缘都垂着一束束的毛绒小球。外面的阳光根本射不到屋内,棚顶上吊着一个巨型的水晶吊灯。在微弱的灯光下,林郁卿的脸色愈加显得阴晴不定,只见他陷在乳白色牛皮沙发中,换上了西式的白衬衫,配着与黑色西裤同色的西背,他将双腿搁在沙发前的矮墩上,映的黑色的皮鞋愈加锃亮。林郁卿见到坂井一郎进了屋,只是懒懒的抬起头瞥了一眼,用着疲沓的声调说道:“坐吧,坂井先生。”
坂井一郎并没有理会林郁卿的态度,径直走到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道:“林大少爷,事先鄙人与您通过几次电话,今日一见,林先生果然有成者之风……”
林郁卿打断了他,“又何必说那些的虚的,不妨开门见山。”
坂井一郎笑着抚掌道:“林大少爷果然快人快语。如今,您也看到了,早在几年前,东北三省已然在我们天皇陛下的庇护之中,如今,中原在望,大日本帝国的伟大武士们坚信,定会在三个月内,吞并整个中国。到时候,在这片苍茫大地上,定会插遍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
林郁卿斜睨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抖着搭在矮墩上的双腿。坂井一郎见状,继续道:“您知道,我们的天皇陛下要维持‘大东亚共荣圈’的和平与稳定,必须团结像林大少爷您这样的商界精英,鄙人今日前来,是想让林大少爷树立一个商人的榜样,和我们日本人合作,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到时候,等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占领这片土地之后,鄙人还想与林少爷一起在赏富士山上的樱花,和您共饮清酒呢。”
林郁卿冷笑,“坂田先生浪费了这么多的口舌,无非是让林某和你们日本人合作,你不妨直接说让我带头做汉奸算了!”
坂井一郎笑道:“林先生言重了,您是个聪明人,未来的世界是谁家之天下,想必您心里早就清楚,不如依着鄙人之见,投奔这条明路,于你,于商会都是明智之举。”
林郁卿道:“哼,我毕竟是个商人,唯有利字当先,要我白白地为你们日本人做事,凭什么?!”
坂井一郎笑道:“林大少爷果然讲究的是公平交易,我知道,这将近二十年,您一直与您的亲弟弟林绍卿争夺家产继承权,您才华横溢,可毕竟是庶出,家产又怎会有您的一份,哎呦,鄙人真的是为您感到不值呀……”
“你少在这里用激将法,这是林某的家事,岂容你这外人置喙。”
坂井一郎撇撇嘴,“林少爷,难道您就没有考虑到商会那些蠢材,管您叫做‘少东家’来代替‘林大少爷’这四个字?!那将是何等的风光……”当坂井一郎说“少东家”的时候,只见林郁卿的眉峰轻轻的跳了一下,坂井一郎继续说道:“……鄙人也有所耳闻,早在四年之前,林绍卿林二少爷为了儿女情长离开了码头的生意,这生意上的重担就加到了你一个人的肩上。可您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林家的大太太有一天回心转意了,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回家来了,呵呵,林大少,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又要付诸东流?!所以我们做的,就是这个公平交易,你与我们合作,而我们定会保住您在商会中的地位,让那些商会的人们心服口服地叫您‘少东家’,这个不就是您大少爷您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林郁卿一怔,将搭在矮墩上的双腿放下来,面露犹豫之色,手中一直打着手中的银质打火机的火苗,“啪、啪”,在打火时的一明一暗之间,他的脸色愈加深沉。坂井一郎心中暗自得意,道:“鄙人打搅多时,先行一步了,会给您一些考虑的时间。”便起身欲离开办公室,就在他迈出屋门的那一刻,只听身后的林郁卿叫道:“且慢!”
当晚。日军驻潮安司令部特高科。
身着日本军服的大佐铃木川一脸严肃的坐在会议室的主座上训话,身后挂着的是大幅的日本天皇的照片,几个特高科的幕僚坐在那里聆听。
“这半个月以来,我们大日本皇军势如破竹,一举攻破潮安、图州等重要沿海城市,我已经向大本营汇报了此事,军部便很快就要给予我们通令嘉奖。”
座中传来一阵掌声。
铃木川做了一个手势,掌声停止。
“当然,我们也有严重的伤亡,有很多武士为了天皇玉碎了,他们是我大日本天皇的最高武士,现在我们汲取武士的精神,实现我们‘大东亚共荣’的光荣梦想!不出三个月……”铃木川很夸张的伸出三个手指,“没错,我们的武士英勇顽强,支那人是不堪一击的,为了减少我们连带损失,不出三个月,我们定将那目光狭隘的支那人一网打尽,为我们帝国服务!”
“哈伊!”全体幕僚齐声回答。
铃木川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一对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们都是我最得意的幕僚,是我大和民族的骄傲。近日,我们特高科的坂井一郎中佐成功笼络潮安城商会会长,立下大功,最近辛苦了,坂井中佐。”
坂井中佐立即起身,鞠了一躬,“大佐言重了,卑职做的还不够,中原在望,卑职定当全力以赴!”
铃木川大笑道,“说得好!占领满洲,进攻苏俄,指日可待!为天皇而战!”
“为天皇而战!为天皇而战!”众人附和道。
一个月后。
刚刚过了立秋的节气,嫩绿了一个夏季的树叶已经微微泛了黄,微风吹过,院子中也会有几片树叶随风拂下。和煦的阳光透过云的间隙缓缓地射下来,懒洋洋的照在庭院中的男子身上。那男子侧过身,视线又重新回到手中握着的书上,那人正是林绍卿。
少顷,念慈手里拿着一件外套披到他的身上,“起风了,当心着凉。”绍卿转过身来,轻轻的揽着念慈,“你这样打扰,若是明日我教书时出了丑,校长若是生了气,丢了饭碗可如何是好?”他虽然这样说,眼中满是宠溺的望着念慈。
“那可好,我正求之不得呢。”念慈乐道。就在绍卿念慈两人刚离开林府的时候,也不知怎的,绍卿一次出门的时候偶遇当地学堂的校长,两人一见投缘,那校长频频登门,欲求绍卿道学校去教课,说什么绍卿刚从国外留洋归来,能增长学生们的视野,顺便还能和绍卿学学洋文,这一来二去,绍卿念慈两人拗不过这个倔老头儿,便由着他去了。
绍卿轻轻的刮一下念慈的鼻尖,“慈儿,你嫁了个穷教书的夫子,后不后悔?”他握着她纤细的手指,那曾经精通琴棋书画的纤手,有的部位已渐渐磨出了薄薄的茧,绍卿心中五味陈杂。
念慈道:“屈原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记得你说过,只要我们在一起的地方,无论是何种困境,都是我们的家。‘比翼连枝当日愿’,我定要你给我那种幸福。”
绍卿将手中的书卷放到院中的圆桌上,拉着她的手坐下,“现在国内党派纷争,局势动荡不安,外又有日本人虎视眈眈,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你看看现在的潮安城,到处都是逃荒的难民。过几日便有国军攻城,届时城外又有杀戮与伤亡,若是国军不能破了日本人围住的孤城,想必到时城内便有一场大厮杀……”他长叹一声,“这场战争要维持到何时呢。何况……何况前几日,我去码头的时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