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此后的事情,前面已有详尽的讲述。在这里,我必须要一提的是人思想的变化。
人思想上的变化无疑截然不同于财富的简单累加,会经常地出现反复,甚至倒退。
还真的应了我父亲的那句话——当人开始追求的时候,就等于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因为商人追求利润的本性不可能总让自己做到问心无愧。
追求的过程,两眼紧盯着目标心无旁骛,心灵还是安宁的,一个个目标的实现甚至足以让之感到惊喜,而逐渐累加的惊喜让人在感到了满足稍稍放松时,令心灵不安的妄念就悄然产生了:譬如对金钱刻骨铭心地追求、拯救人的心态,等等。
所说的妄念,就是不正当的念头。
之所以产生妄念,大概会因为赚钱的手段。
我抱着“有钱大家赚”的观念去挣钱,所以我获得了成功。
其实,这样做并不影响我对金钱刻骨铭心地追求,因为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手段,在众人恶狼似地盯着金钱时,挣钱就象跑步,速度倒是快了,跌倒的危险也在增大,但若是不跑步则只能在原地打转,甚至倒退。
人是不乏想象的动物,对于财富的想象力绝不亚于《百万英镑》中的那位,所以人都会选择跑步,尽管跑步的速度各不相同,而且累,但宁肯累。
因为有更恰当的方法,所以我有比别人更快的跑步速度。
显然地,我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那么多快乐——我感觉自己已不再象刚开始那样能够放得开,似是被捆住了手脚,总在左右掂量,心里竟空落落的,总象有什么问题没有最终拿定主意,却一时间又记不起究竟是什么。这便是我第一次有钱时的感觉。
曾经以为是目标的问题,其时,我却并不缺少目标,而且正把财富的积累作为唯一的目标追求着,按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问题却偏发生了。
人只要有追求,问题还是能够被搁置的,但绝非彻底解决的那种。
因为记不清某一天了,这种感觉再次地卷土重来,而且更加地厉害起来,并伴有隐隐地担心,莫名其妙地担心,偶尔地也会转化为恐惧。
我迫不得已地去检测自己的行为,违规当然是有的,但严格地说却都算不得违法,而且许多人都在这样做却并没有几人被处罚,我这样劝自己,或许就是因为体制吧。
尽管我曾经再三地推辞,但做支书似乎是当时解决这个问题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关于这段经历,前面已有详尽的讲述。在这里,我们所要关注的当然不是重复这段经历,而是心态:做了支书之后,我居然度过了一段安详的日子,虽然这段日子并非缺少了努力和奋斗,而且我的追求也丝毫没有发生过改变。
现在想起来,大概因为支书这个官儿虽小却毕竟是公家的事儿,而我的企业即使做得再大终究还是个人的,这一点儿,我时刻都能认识到。只要是公家的,压力似乎就小了些。这样的观点或许与时下流行的“单干”不符,却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当然,这里面有个界限,压力小不等于没有。我定是打错了算盘,因为我的思想问题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我很快就遇到了集体与个人的利益分配问题。
这委实是个极难解决的问题,关键的是因为我不是忘我的神仙,在集体发展的同时,我个人无疑得到了发展,虽然我努力地把自己的利润压得极低,但还是让我觉得自己终是沾了集体的光儿,就象我因为阿惠投向山区的资金同样获得了利润一样。
人显然地最不容易把目光聚到一个点上,但若是果真把目光聚到了一个点上有时候竟也是可怕的。
我分明已把目光聚到了这个问题上,或许就是村里人所常说的钻了牛角尖。我的眼前也许是在梦里便经常出现洪水决堤的镜头,这无疑是令人恐惧的,渐渐地就怕见到流水,流水通常地会让我头晕脑涨,就象晕高。
都是被钱烧的。我父亲如是解释我这种状态。
循着我父亲的话,我也曾假想过自己失败了就象我父亲那样勉强地维持生活,但这种假想无异于妄念,因为我已根本无法进入那样的状况,刚要进入想象现实就会强烈地提醒我:这不是真的!
我只有选择把金钱投入山区或者补贴到村里这种让我稍稍安心的做法,当然,这样的做法也非治本之策。
所以我辞去支书职务完全是这种病态在作怪,而非单纯的有人质疑我。
说起来,村里多数人还是支持我的,尽管难免有人闲言碎语,闲言碎语并非激烈地反对,倘若果真这样的话,我的愧疚或许会轻些。
至此时,我对于这些所谓的碎话的反感显已大不如从前,我觉得变化的似乎只有我自己,而他们仍然是无所顾忌的,竟是多了点儿羡慕。
问题是,辞去支书职务所带来的轻松与快感也不过是暂时的,渐渐地而且居然萌生了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原先自己所产生的“舍我其谁”的想法看来不仅是赌气,而且是很幼稚的,村里不是运转得很好吗?
还是夏雨说得对,地球离了谁都照常转。如此想着,必又会去找一些足以彰显自己的东西来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虚荣心可是样怪东西,落魄的时候就会深深地隐起来,甚至就是自卑,一旦有了适宜的土壤就会疯长起来不可遏制。
我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一个字,就是忙,连跟老婆孩子老爹老妈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时候,我竟是羡慕起自己缺钱的时候:一家人为生活在忙碌着,吃饭的时候都在费心尽力地盘算着,忽然有了希望或自以为能够挣到钱的主意,饭居然都跟着香甜起来,多么诱人的生活!
不就是钱吗?占了这么多,我又能消耗掉多少呢?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是个对生活要求极低的人,一日三餐而已。
我断定,自己肯定是出了问题,因为只要提到钱我就会看到洪水而头痛欲裂。我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我必须要调整自己。
可我却恐怖地发现,自己已身不由己了:只要稍有放松就会有许多不祥的消息传来,因为日益膨胀的企业规模每天都会有不少的问题需要自己拿主意,而若是一着不慎就会发生重大的损失,我必须时时提醒着自己:这是我的,我必须全力以赴。
任何事情,倘若变成了压力,就无所谓兴趣了。
难道我便要如此惴惴不安地生活吗?此时,我已无所谓什么目标,只必须如此生活着,即使应付。
我只能去翻阿惠的日记了,这是我一笔不菲的财富,从来都秘不示人。
我曾经无数次地读过他,可它就是一个本子,一个阿惠留下来的空白的本子。
这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我一直琢磨不透,何以会是空白的呢?
但我还是珍藏着它,因为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读懂它。
某一天,我突然记起她生前分明说过这样的话:人生前总会企图留下点儿什么,实际上这是毫无疑义的,人生就应象这个价值不过几毛钱的本子,空白而又实在。
念叨着这句话,我若有所思,忙不迭地再去读它时居然读出了字,不妨记下来与大家共同参详。
第一句:人生,就是一个过程,待这个过程过去就什么也没有了,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可以留下巨额的财富,或许唯一能够传承的只有精神。
关于这一点儿,与我传承英雄的精神似乎并不矛盾,但我何以会如此呢?带着疑问,我迫不及待地读下去——
第二句:人一生不可避免地都要去创造财富,为生存,但除了这个简单的欲望,别试图去占有,包括财富、权力、甚至荣誉,因为所有这些都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你的,也不可能永久地占有。占有,显然已经是妄念。
当然,这并不影响人去创造人财富,因为人就是为着创造财富而生的,所以不遗余力。这是客观规律,否则连生存也无法维持,规律不能违反的。所以,人就是一种不知停止的动物。
至于这句,我已是似懂非懂了,但唯恐错过了下面的精彩,我必须抓紧读下去。
第三句,爱是不分大小的,因为它无法区分,这源于它的非物质性,只要尽了力,无论一个人的能力大小都是崇高的。这世界本是狭小的,或许只能分为爱和妄念。爱和妄念是不同的,但除了爱就是妄念……
正忙不迭地记着,我突然一个愣怔,字迹已开始模糊,很快就无法看清了。或许这又是人思维变化的另一显著特点吧,再去看时,仍是空白一片。
我怅然若失,呆可可地坐着,直至天完全黑下来,我决定去跟父母孩子一起吃一顿饭。
这仿佛是一件已甚为久远的事情:我娘竟然做了一顿地瓜红米饭,饭桌上也简单,只有一小碟咸菜、五双筷子、五只碗和一个盛着饭的大盆及一只木勺,饭桌也是粗糙木头订制的那种,座位则是五个木墩。
我娘称之为“忆苦思甜饭“,一家人非要等到大家都坐下来才能开始,孩子自要两眼直直地盯着木盆唯恐饿着了自己,只有孩子才似乎永远都吃不饱,而且绝不因为新鲜和气氛。
气氛当然是融洽的,我注意到大家的脸都是涨红的,我因为热脱光了膀子露出了健美的肌肉,儿子居然也跟着学。这绝对是只属于男人的事情,两个女人便盯着我们爷俩满足地笑;而另一个男人则惯常地只顾低着头吃饭;孩子最顽皮,总不小心摔了碗,老女人就唯恐烫了他唠叨着,年轻女人就手脚麻利地放下碗胡乱找了块布就朝孩子身上去擦,擦完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乳罩,于是男人相视而笑……
说到这里,兄弟们不要以为我的思想就会因此而发生蜕变。这不符合思维变化的客观规律。
对我来说,这仍然只是一种诱惑,因为我虽然尝试着按照日记的记述去做,但仍然不能完全放得开,至少我不能象村里人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尽管在我看来,这种毫无顾忌已经成为一种境界。
偏在这个时候,村里又出事了。关于这一点儿,前面已有详尽讲述。在这里还是要说我,显然地,我已经能够客观公正地处事,尤其对于曾经是我家世仇的犯错人。这已经引起了村里人的共鸣,而且我还做出了当然首先赢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