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文初又不是那些新潮的女大学生。
他没有看过电影。
也不想看。
“等你好了再说吧——”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赵文初不明白,他怎么能把婉转的拒绝听成答应。
“你喜欢什么电影明星?”
“我没看过电影。”
“哦,那你平时做什么。”
“不做什么。”
赵文初顿了顿,
“你也看到了,逛楼子,抽大烟。”
“那你不会觉得无聊么?”
赵文初想了想,
“没想过。”
日子不就应该这么过,无不无聊的,习惯了就好。
“那你还是和我看电影吧,很好看的。”
赵文初摇头,
“我没有时间。”
“一听就是借口,你忙着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看。”
赵文初反问。
“嗯——”庄维墉心想,这不是约会的必要步骤么,哪有为什么不为什么的。
“我们应该多了解一下对方,你说对吧。”
“我为什么要了解你?”
“那我想了解你总行了吧——”
庄维墉词穷。
赵文初轻咳一声,
“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呢。”
庄维墉是打定了主意要赖上他了。
赵文初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想要活得轻松些,无聊些,
可这人偏要搅这趟死水。
就算搅动了又如何,
不过是死水微澜而已。
到底还是死的,涩的,干的。
等庄维墉的伤好了,那批琉璃也大功告成了。
超乎他意料之外的精美细腻。
赵文初拿起一个小小的鼻烟壶,反复摩挲着。
目光温柔似水。
庄维墉心想,自己要是他手上的鼻烟壶就好了。
他要是能这么看着自己,真是死了也值得。
可惜他只对死物有情,对大活人没兴趣。
“我现在知道了,整个琉璃渠不会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我自然不是夸口胡说。他们只是把琉璃当作死物,是不能做出有感情的琉璃器的。”
“琉璃也有感情?”
庄维墉还是头一次听说。
“是啊,你看它里面的气泡,就是它们活着的证明。你要是用心听,还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声音?”
赵文初懒懒地不想回答他,
“等你听到了就知道了,没听到的时候是不会知道的。”
“你这话说的云山雾罩的,深奥的紧。”
赵文初从床榻取出一只烟枪,点着了火。
“你要是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就能知道了。”
“可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是不是太孤独了。”
“——”
“不孤独,怎能做好。”
赵文初吐出一口烟,
“我的太爷爷,他一生爱琉璃成痴,最后以身殉炉,才成就了绝世的七彩琉璃。也成就了家族的兴盛。”
庄维墉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一片熊熊烈火,一个瘦削的影子,飞蛾般飞入其间。
那个人影,像是赵文初,但细看又不像。
“这,大概也只是传闻吧——”
“我相信是真的。”
赵文初的眼盯着他,眼中燃着火。
他要是哪天魔障了去跳炉,说不准都有可能。
庄维墉自己这想法觉得吓人的紧。
庄维墉现下是明白了,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都投在琉璃上了。
赵文初这人,不懂人情。
他一管一管地接着抽,
庄维墉不得不说道,
“你抽的太多了。”
“是么?”赵文初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抽了那么多。
他轻轻笑了笑说,
“现在抽多少,也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了。只是过了瘾罢了。”
“这东西对身体伤害很大,你要早点戒掉。”
“我是戒不掉的了。你没抽过,不知道其中的趣味。”
“什么趣味?”
“整个人都平静了很多,看什么都是好的,五光十色的。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倚在枕头上,笑得迷离。
庄维墉也知道,赵文初只有这个时候才话多些,才会说点心里话。
“你以前过的不开心?”
“不开心——”他突然拽住了庄维墉的衣领,“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庄维墉下意识的摇头,
“是你一旦知道了什么是开心,是幸福。”
“为什么这么说?”
“那样你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活得不开心——然后依旧要这样生活。”
“你可以改变这种生活,反抗它。”
庄维墉不管过了多少年,也还带着革命来革命去的思想。
赵文初嗤笑一声,
“你以前是不是什么——怎么叫来着,革命青年?”
庄维墉老脸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年轻时一直为此骄傲自豪,唯恐谁不知道他在“搞革命”。
到头来,什么命也没革成。
自己依旧是旧买办阶级的少爷,压榨着无产阶级的血汗。
“当年,是有过的。”
“你连自己的旧家庭都没改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我——”
庄维墉无话可说。
赵文初眼神忽然暗淡下来,
“你也是无奈的,是可怜的。可你总比我强些,比我有勇气的多。”
“我这辈子,注定要在这张网里生活。”
庄维墉说不出什么逃出藩篱,摆脱封建迷信的话来了。
这张网,是糟粕,也是传统。
它是人伦亲情,是深深融入到了骨血里的。
你反抗了它,也是否定了自己。
否定了你的生存价值。
这张网,也是自己编织出来套住自己的。
他无法劝说赵文初,
正如他无法为自己开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周末的时候赵文初到底还是跟庄维墉出去看电影了。
倒不是他有了什么想法。
他只是突然想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一个人,
倦倦的,懒懒的,也没勇气出去。
城里和他小时候见的大不相同了。
摩登的小姐们穿着高开叉的旗袍,曲线婀娜。一走起路来,就能看到白花花的腿肉。
男人们穿着中山装,或是西装,梳着油亮的分头。
赵文初想,自己还穿着长袍果然是不合时宜了。
他这个人,也是不合时宜的。
这里,适合庄维墉这样西装笔挺,洋气新潮,会说几句外语侃侃而谈的人。
虽然城外已经战火满天飞了,
可北平的人民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悠闲的,优雅的生活态度。
生活的窘迫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对于文化娱乐的追求。
排队看电影的人们依旧很多。
电影院里上映的是胡蝶的《某夫人》。
大幅的招贴海报上,胡蝶正在妩媚地笑着,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
庄维墉告诉赵文初,
“她是中国的电影皇后。”
赵文初不以为然,
“她笑得太媚气,太假。”
电影院里漆黑一片,赵文初看不清路,不知绊着了什么。
“小心。”庄维墉在后面扶住他。
“这里怎么这样黑。”
“等电影上演了就亮了。”
庄维墉引导着赵文初落座。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话,聒噪地像两只麻雀。
一个说,
“我呀,以后就要成为像蝴蝶这样的大明星!”
另一个说,
“就你啊,算了吧。还是我有可能。”
两个人说了半天谁也不让谁,最后电影开始了,她们也就不说了。
屏幕上有人出现,
在那个窄窄的荧屏上活动着,哭着,笑着。演绎着悲欢离合。
赵文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进那个薄薄的布上的。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这是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
在一次宴会中,余师长夫人凤鸣重遇昔日情人尹秋涛。十年前,凤鸣是舞台艺人,而秋涛则是流氓,二人因秋涛犯案被警方追捕而各散东西。十年后,凤鸣已贵为师长夫人,而秋涛亦已由小流氓变作犯罪集团的首领。秋涛利用旧情,勒索凤鸣一笔巨款。余师长的副官洪家英一直暗恋凤鸣,得知凤鸣急需大笔金钱,于是主动提出借贷。凤鸣将钱交到秋涛手中后,秋涛随即展开他的犯罪计划,印制大量伪钞。警方追查伪钞来源,结果捉拿了秋涛的手下。秋涛自知身份败露,于是挟持凤鸣作人质,企图逃之夭夭。然而,秋涛终为警方拘捕,而凤鸣亦一同被带返警局。洪副官向凤鸣求爱不遂,老羞成怒,向余师长搬弄是非,诬蔑凤鸣与秋涛有染。余师长翻查凤鸣的东西,发现凤鸣与秋涛从前的相片。余师长揭穿凤鸣的身世,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家门。
说它是爱情片也不准确,还是把它定义为故事片吧。
赵文初看得很认真。
影片的最后,凤鸣厌倦了过往金丝雀般的生活,决意离开余师长重新做人。
落幕。
两个女孩子哭的稀里哗啦的,为凤鸣没有和秋涛在一起感到惋惜。
她们这样“浪漫”的女孩子,最喜欢的就是秋涛这样坏坏的男孩子。
走出电影院。
赵文初低声说道,
“她演的是很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是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天气中,阿婷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轻轻拥住他小小的身子,
“三少爷,我走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可她没有回来。
庄维墉似有些感叹地说道,
“胡蝶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被戴笠霸占,被迫与丈夫离婚。她的日子这样难过,还能演出这么好看的电影——”
总是演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自己心里的苦,有谁能知道。
“戴笠是谁?”
“——”
“是军统的头子,去年飞机失事死掉了。”
“我回去要跟凤鸣讲,有个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和她一个名字。她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文初都没有见过庄维墉。
听人说,他好像是去南方做生意了。
听人说,南方正在打战。
赵文初想,他会不会出事?
转念一想,人各有命,这也都是强求不得的。
总,还是平平安安的好。
月末的时候,赵文初查完帐回家。
凤鸣拎着一个包裹走进屋。
“邮局说是寄给少爷的,还真有些份量呢!”
赵文初结果来一看,
黄油布上是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邮戳。
打开包裹,是数十封雪白的信封。
都是庄维墉寄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他按照时间排好顺序,一封一封地拆开看。
“文初,
见字如面:
抱歉没跟你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实在是事情来得突然,来不及做准备。何况,我想就算我消失一个月,你也许也都不知道哩。
我是很少到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