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宗教真正的虔诚也好,还是为政治披上一层保护色,原因如何根本不需弄清楚,祈雨仪式又会否真正感动所谓神明,来一场淋漓的大雨根本微不足道,这个仪式本身就是一场滋润人心的甘霖。
先皇内心是不信神明的,原因很是简单:雪女其人远在上古,没有人见过她,她的传说虽是巷尾皆知,但倘若她能守护南诏,那要我们这些王室做什么。这些年来他励精图治,若有神明为何还要有旱涝作为所谓的惩戒呢?当年公主出生的时候额头上有一块隐隐的雪花胎记,从此被认为是雪女的后代,是雪女派来守护南诏国的,当时他也一度觉得也许神明确实是存在的,可是两年多后她母后就得病去世了,她额间的印记也慢慢变淡以致完全消失不见,若是雪女的后代应是带着五彩祥瑞的,又怎么会发生现在这些事?
然而此时的祈雨仪式则必定要由公主主祭,难得一次文武官员竟然异口同声的推荐公主。百万人心中翘首以待这位雪女的后人,这是他们第一次,也许会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国家的公主的模样,看看她额间的那朵雪花印记。
徒步行走十里以示对神明的诚意,穿过街肆如潮的人群,一步一步像祭坛走去。人们伸长了脖子,屏气凝神。这是一次朴素的仪式,两边的文武官员平日佩戴的金银玉带全部弃用代之以牛角带,左手一列乃是文官,右手一列乃是武官,左右两单列外各置两纵列军队将士,内列将士品级较高,外列则为普通士兵中的精英,这些士兵并不在祭天祈雨之列,排在队伍最外边只是为了维持百姓的纪律,以防有普通民众冲进队伍之中。
不过整个维持近六个时辰的祈雨仪式不仅没有一位百姓踏出观看的范围一步,而且队伍行进的地方四周静谧的好像时间都凝固了,唧唧的鸟叫声仿佛成了仪式的礼乐,这种对信仰的虔诚所展现的力量远远超乎每一个人的想象,一个由神权构筑的国家对神明的敬意崇高的好像让外人觉得莫名其妙。
一个身着白香云纱轻衫的小女孩朝他们缓缓走来,神色庄重,那少女的至美之中,似乎蕴蓄着一股极大的力量,可以让人忘却饥渴,拂去内心恶念,可以叫人不敢直视,一下子自惭形愧。若是站在前排的人群可以见到那朵代表神圣的雪花印记,银光流转,皎然出尘。这样一位王国的继承人徒步十里之遥,飘然来到百姓们的眼前,这一幕刻在他们的脑海中似磐石般坚固,顿时充满对这个国家的信心和难以叙述的感动。虽然他们并不知晓这朵雪花印记是宫廷画师所描上去的。
高舒玄是最为靠外列的一个普通士兵,徒步行进时只能看到公主白色的背影,那也已经使他心满意足了。因为位置较前,在祭天时他可以偶尔清楚地看到公主的侧脸,却即刻低下了头。夏初正午的阳光使走了十里路途的他们越发慵懒,可此时却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高舒玄觉得她的背影是一阵最为清爽的凉风,衣袂飘飘,在他心底可以筑起一个水晶般的梦:只要可以看见她的背影,就是他平凡且躁动生活里唯一的愿景,有些人只要偶尔远远的看到她,已经是难以描述的喜悦了
突然,高舒玄手上一痛,那只白色的小鸟猛的啄了他一口,高舒玄一瞬之间灵台清明,喜出望外地轻声说道:“你是不是有办法救她?”,旁边的太医宫女看到将军和一只鸟说话还认为是高舒玄神智不清了,无人主持大局,内心越发慌乱。
“出了这样的大事,将将军要不要将文武重臣召来”太医没想到高舒玄这时猛的拔出剑来,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声色俱厉的说道:“你们要是敢把这件事泄露半个字,你们的项上人头就别想要了。”太医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不住点头。
如今高舒玄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只鸟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信任这只信鸽,竟觉得它能听懂人话,可不信又能怎样呢?只见那只全身雪白的小鸟在空中停了片刻,就飞向床边,低着头的众人不免留出一道余光朝那边望去,主治的太医心中不免鄙夷道:一只鸟也能救人吗?真是荒唐!
小鸟俯身用喙轻轻碰了碰紫凝的额头,正是那朵自从山崖一役后复又现出的雪花印记,继而重又飞回高舒玄身边,高舒玄急着问道:“怎么样,公主有救吗?”小鸟扑棱棱扇着双翅,低鸣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你们快去看看!”高舒玄喊道。众太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高舒玄深沉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时才瞬间惊醒,一个个赶紧去看主上。
第二日清晨,一众大臣赶往早朝方才获知主上身体欠安,早朝取消,一个个怏怏而回。重煜却因着高舒玄那不安的眼神中瞧出了几分不同寻常,再者从派在高舒玄身边的眼线中得知昨日他曾赶着马车形色匆匆地出宫去,且到入夜方回,知道事情一定不是高舒玄所说的那么简单。
他走到主上的寝宫,见到了一幅颇令他诧异的画面:高舒玄竟一人呆呆地坐在寝宫的门槛上出神,眼神中灰蒙蒙一片,看起来很是颓废。寝宫的门紧闭着,不晓得里面的状况,宫女站在门外,好像一切如常。
重煜笑着说道:“堂堂一国的大将军真是不拘小节啊!”高舒玄这才发现重煜站在自己面前,缓缓起身,不置一语。
“听说主上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想知道情况是否严重”
高舒玄支开了寝宫里所有的侍仆,才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三年前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重煜对他支开侍仆有些不解,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想着刚才高舒玄那颓废的样子,心中发笑,此时他也没仔细注意高舒玄的语气,回道:“三年前?三年前的什么事?”刚说完,一下子反应过来,脸沉了下去,深感如诅咒应验一般乌云压顶,心中想到这样看来是如何也逃不过一劫的,不过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有什么必要要不安。立刻正色问道:“你是说三年前?”,复又换了语气盯着高舒玄不屑地说道:“怎么,他没死?”重煜就想看看高舒听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伤了主上。”
重煜一惊,“什么?主上的法术是他伤的了的吗?”高舒玄没有回答,重煜突然忆起当年在树林中听到公主对唐至云说的那段话,恍然大悟,心中已然猜到七八分,明白大抵是她心怀歉意自己甘愿受的:儿女私情!如今都已经是一国之主了,还是这么幼稚吗?这个国家由她来管不知将来会怎样呢,她真是连她父王十分之一的机心都没有。
“那主上伤的严重吗?”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还在昏迷。”
重煜陡然间笑了起来,对着高舒玄,满眼露出的是嘲笑可怜的目光,声音越发洪亮起来,“这些事情要怪谁呢,高将军?当年是谁手下留情不刺得更深些呢,又是谁偷偷用了主上的那只信鸽去给蜀山报信的”
高舒玄登时大怒:“你跟踪我?”
重煜冷冷笑了一声,丝毫不甘示弱道:“跟踪你,真是可笑,究竟是谁在跟踪谁?好啊,现在唐至云定然把事情全说了出来,当年就是我们两个人要杀了他,是你拿着剑刺向了他的胸口,是我们南诏过河拆桥要致他于死地,我反正也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太尉,坐不坐在这个位子上又有何分别?你呢,你是南诏国堂堂的大将军,实权都在你这儿,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了当年是你杀了她爱的男人,你猜她会怎样的,她是那么信任你”
“别说了!”高舒玄撕心裂肺地喊道。
重煜转身离开,不复幸灾乐祸的语气,也不再回头,只淡淡的说道:“发生这些又怪的了谁,怪就怪你当时闪过的一念之仁。”心下却不由觉得高舒玄乃是替罪羔羊,他的一念之仁是错的吗?任先皇他再怎么狠毒,再怎么筹谋,他也不会料到今天的局势,而他种下的因和果终将是有报应了。想到这儿,重煜不觉的心里舒服了不少,这样看来,形式发展对他是有力了不少。
“芝兰当道,不得不锄。”高舒玄这颗眼中钉,也许都不必自己费力气了。
重煜看着万里碧空中没有一朵云,天空像一块完整无缺的碧玉,湿润润的,淡淡然的,春风吹起自己的衣角,忽的忆起中原的一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个人的心地可以纯洁无暇,可是光鲜强大的政权背后却必定有龌龊,有流血,无辜的少数人为了多数人的安定幸福而受伤,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并且在岁月之中被遗忘,这算不上什么。可是这时他却想到那张坚定执着的面孔,她也是这些牺牲的人中的一人,如同破碎的瓷碗深深地剜着他的心口一般,他痛的喘不过气来,抬头仰望苍天,内心问道:那这又怎么算呢?那些牺牲的人又怎么算呢?是凭什么呢?
他早已硬去的内心一时又变得柔软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煮酒夜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紫凝醒过来时,睨眼朝四周望了一下,只见四个宫女静静地立在一边,阳光透过窗棂散入金碧的宫殿内,满地耀眼的光晕一团一团的,看起来倒也很是暖心,外面该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再者这宫殿虽然空荡荡的,却有一种从四面八方倾过来的压抑感,便很想出去走走。
只是脑子里全是梦里的景象,像一块块碎掉的玻璃,外围是毛的,不光滑的,努力着拼拼凑凑却依旧无法破镜重圆。唯有其中一块毛玻璃片是透亮亮泛着彩色的,无须擦拭,已经锃亮的放在眼前了,可以慢慢回味其中因果。紫凝颇为惊奇,连梦里的那个地名竟也记得清清楚楚:女床山。看来人在梦里胡思乱想的创造力可见一斑。
自己好像是在游山玩水,穿的没有看的特别真切,只记得并非是什么华丽的衣料,大致是一身银红的衫子,葱白线镶滚,腰间系着一根极为朴素的雪白绞花腰带,系结处落下长长的流苏,大红色衬得自己肌肤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