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的口气依然迟疑:“我与罗依认识快七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他得了很重的病,他说他活不过一年了。”
乙乙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等他继续往下说。沈沉避开她的眼睛:“当时我的一位老师得了与他同样的病,所以我留下他的地址,与他时常联系。我的老师已经去世很久了,但是他活了下来。”
“这个故事没意思。”
“乙乙,你有没有想过,他当时离开你,只是担心自己没有未来,不想拖累你。”
“沈沉,你泡菜吃多了吧?”
“我从来不吃泡菜。”
“可是你编的故事一股子泡菜味儿!”
沈沉听不懂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但是看着乙乙那副表情,什么也不好问了。
回到家,他们按计划吃了咖喱米饭。乙乙做饭,沈沉洗碗,收拾一片狼籍的厨房,最后拖地。然后沈沉看电视,乙乙上网,像往常一样,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可乙乙的内心却波澜起伏,太阳穴与脉搏都在突突地跳。
晚上很平静
先前沈沉问她:“你不向罗依求证一下吗?”
“求证个头啊。是他不要我的,是他没死也不回来找我的。我为什么反而要去找他求证?”
“也许这其中有误会。”
“我们换话题。”
于是整个晚上,沈沉都绝口不再提这件事,乙乙也强忍着不让情绪流露,但是她心情烦躁,洗了个冷水澡,又去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都不顶用,却更加地心烦意乱起来。
乙乙终究忍不住,先拨了电话给林晓维:“你知道罗依这些年得病的事吗?”
“他病了?什么病?”
晓维虽然隐忍寡言,但对朋友并不装,乙乙相信她真的不知道。幸好她不知道,乙乙对自己说,否则她一定要跟晓维绝交,至少绝交一年。
“没事了。我还有事,我改天跟你说。”
乙乙这次把电话拨给周然,响了很他才接起来:“我正与朋友一起吃饭,晚些时候打给你。”
“只几句话,耽误不了你三分钟。”
丁乙乙口气强硬,周然知道她要问什么,向朋友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离开座位。
“我靠,哪个妞儿这么厉害?”他一出去,立即有人问。刚才乙乙讲电话时四周恰好很静,周然旁边的人能听到。
“他老婆?”
“你没见过他老婆?那可是知性又恬静。”
这一厢,周然低声说:“现在你说吧。”
“周然你是浑球王八蛋,亏我这么多年把你当朋友,你与晓维有分歧时也努力地维护你,而你却和别人一起把我骗得团团转。”乙乙大声叫。之前她曾打电话给晓维,晓维对此事一无所知。那当然就是周然连她都隐瞒了。
周然不反驳,也不挂电话。
“怪不得你今天突然那么多管闲事,是因为看见我觉得心虚吗?”
“你情绪太激动,等你平静一下再说吧。”挨了骂的周然语调音量都没变。
“我再问你一次,罗依当年为什么要出国?我曾经问过你很多次,你从没回答过我。”
“你听说了什么?”周然反问。
“周然,你少用对付林晓维的方法来对付我!我才不吃你那一套!”
只是丁乙乙发飙到最后,周然也没回答她任何有价值的问题。对于罗依的病,他更是不承认也不否认。乙乙纵使气怒难平也毫无任何办法。
周然回到座位后被一堆人起哄:“你刚才不在时,我们又干了两杯。喝酒喝酒!”
他举杯喝了下去。
“嘿,他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喝得这么爽。刚才被那泼辣的相好儿给骂了吧?”周然的邻座把手搭到他肩膀上。
周然拍开他:“少来,别乱讲。”
“周然你口味变了啊。以前你可是对泼辣妹妹退避三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谁说的?那个陈可娇也够泼够辣了。”另一人说。
“别造谣,我跟她只是工作关系。”
“周然,你很长时间都没跟我们一起玩了。今晚可别再跑了。”
“不去,没心情。”周然说。
“他心情差了半年了,现在都没调整过来。”
“大概是内分泌失调了。”
“哈哈哈。”
周然敲敲桌子:“喝酒喝酒,别那么多废话。”
“晓维,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看韩剧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因为他们派我去做韩流版块,我无法忍受才辞了职。”乙乙哭得稀里哗啦,擦着眼泪和鼻涕向晓维诉说她刚刚知晓的关于她的初恋的狗血剧情。
“我知道。”晓维递面纸给她。
“我不喜欢韩剧的程度,罗依比你更清楚。”乙乙又哭起来,“可是他明明知道,却故意把我的生活搞得比韩剧更像韩剧。我恨死他了!”
晓维轻拍她的后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有周然,我总算也是拿他当好朋友的。他怎么好意思瞒我这么多年!”
“他……他应该是答应了罗依保守秘密吧。”
“我都已经很生气了,你干吗还要要帮着他说话?”乙乙抗议。
“我生气的时候,你也经常帮着他说话呀。”晓维弱弱地反驳,“那个,你向罗依求证过吗?”
“是他不要我的,是他没死也不回来找我的。我为什么反而要去找他求证?”
乙乙虽然这样讲,但到了罗依出院那天,她还是以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包着头巾戴着墨镜倚着车门等候在他的楼下。罗依看见她时,一脸的愕然。
乙乙上前两步:“我想了又想,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说清楚,省得误会来误会去,怪闹心的。”
这天的风有些大,他们站的位置又恰是个风口,乙乙的丝巾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几丝头发在风中飘扬。
“风大,你穿得少,进屋吧。”罗依本想拂开那几丝发,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不用,就几句话。”乙乙话音刚落,又改了口,“要不,到我车上吧。”她刚意识到,罗依手术后未愈的身体也许不适合吹风。
“罗依,你病得很重,我却完全不知道,我觉得不安。而且,现在我这个你的朋友妻的身份会让你很尴尬,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抱歉。”
“你说什么呀,”罗依温厚地笑笑,“就这么个小手术,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沈沉……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替你高兴,也替他高兴。”
“别装傻了,你装得又不像。我当然是说你七年前的病。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你已经知道了啊。我本以为可以一直瞒着你的。”罗依有了一点局促,也许是乙乙车里的空间太小了。他伸手去按刀口,那里好像突然疼了起来,“都七年了,没什么事了,指标还算正常。”
“那就好。我们好朋友一场,对你的病却毫不知情,你受苦的时候我在心里骂你怨你诅咒你。我觉得自己挺差劲的。”
罗依刚想说句话,乙乙又说:“不过,是你欺瞒我在先,所以我的反应也算正常。毕竟你是主动受害者,而我是被动受害者。”
罗依只能点头。
“可是呢,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哪怕是善意的欺骗。我们也曾经互相承诺过,彼此间要坦承不隐瞒。可是为什么到最后,骗我最厉害的人却是你呢?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认为自己活不过几年,不想耽误了我的青春?还是对我没信心,认为我做不到一直陪伴着你?或者你是对自己以及我太有信心,认为如果你死了,我的一生也完蛋了,一定会殉情或者为你守寡,不可能再有光明的未来?如果我真的那么痴心,那你甩掉我,结果不也一样吗?”
乙乙连珠炮一样的发问让罗依哑口无言,半晌后他说:“乙乙,是我不对,我只顾自己心安,忽略了你的感受。当时我的情况不好,医生说我撑不过两年。我父亲也死于同样的病,我知道照顾一个这样的病人有多辛苦,也知道病危时病人的样子有多难看,我不忍心让你受那样的苦,也没勇气把最丑的一面留给你,宁可长痛不如短痛,在你心中留下一个美好一点的回忆。”
“长痛不如短痛!?美好的回忆!?”乙乙提高音量,“罗依,你真是一点没变,以为只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你就是完全无辜的。你俯视苍生的视角很高处不胜寒吧?”
“对不起,乙乙。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算啦,我也只是发发脾气而已,你知道的。”乙乙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其实错还是在于我,如果我对你多一点信心,坚信你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我,我就可能会追查到底,自虐自残,或者拿刀子去逼问你的那几个朋友,说不定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总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瞧,你和我现在过得都挺不错的,我也不要背负着对你的怨气,你也不用背负着对我的秘密,更别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你与沈沉的朋友关系。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的。”
她自说自话,犹如一人分饰几角,变脸比翻书还快,令罗依几乎无法回应。他还在斟酌着词句,乙乙去开车门:“我先走了啊。”
罗依这回反应迅速:“这就是你的车。”
“哦,是啊。那……你下车吧。”乙乙一点没觉得尴尬。
“乙乙,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颠三倒四。”
“鬼才心情不好。下车下车,你早点回家休息吧。”乙乙朝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让他走。
罗依打开车门时,恰好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把车门又重新关上:“今天出院了,刚到家。不用,你忙你的工作。放心吧,有人照顾我的。”
罗依正接着这个电话的时候,乙乙的手机也叽叽哇哇地响了。她的铃音古怪,几声狮吼之后变成一阵鸟啼。乙乙把电话按掉,打算等罗依下车后再拨回去。
罗依收了线,仿佛要安慰乙乙似的,在下车前对她说:“刚才那个电话是沈沉的。你看,这些事情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是吗?”乙乙不自知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手机上的那铃声,是我俩去动物园录下来又自己作了处理的,独一无二,所以他刚才一定知道我是跟你在一起,哈哈。”乙乙干笑两声。
乙乙等着沈沉问她这件事。但她等了两天,沈沉那边也没动静。后来她与沈沉见面后自己主动承认:“我去见了罗依。”
“原来那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