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芳正在低头琢磨斗介的话。斗介站起身来。嬴义立刻拔出长剑,架在斗介的脖子上,喝道:“干什么?”
斗介微微一笑,目光中带些嘲讽和不屑,竖二指轻轻把寒森森的宝剑从脖子上推开少许,静静地说:“有大人在此,我还能怎样?”转身慢慢走进屋内,小心翼翼捧出一个酒坛,又缓缓坐下。
斗介轻轻启开酒坛,立刻满室飘香。
斗介提鼻子闻了闻,闭上眼睛陶醉地说:“香茅酒,家乡的酒,祖国的酒,好久没有喝过这么香甜醇美的酒了。”脸上带着些许悲怆和凄凉。
嬴义面无表情地望着斗介,此刻再好的美酒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
许寒芳突然想起了屈怀,想起了屈怀送粽子的情形,低下头百感交集。
“姑娘饮酒吗?”斗介文雅地询问。
许寒芳轻轻地摇了摇头。
“嬴大人呢?”斗介友善地问。
嬴义冷冷地说:“不必了!”生性豪饮的他,此刻满屋飘荡的酒香是充鼻不闻,没有丝毫兴趣。
斗介自斟自饮了一樽酒,轻声道:“此情此景,我给姑娘唱首曲、吟首辞,可好?”
许寒芳轻轻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理解和同情。
斗介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轻敲着几案吟唱起来:“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
许寒芳细一听却是屈原的绝笔作《怀沙》。记得书上介绍《怀沙》表达了作者高尚志向和政治理想,也谴责了楚国统治集团的腐朽黑暗。
斗介的声音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似裂石破冰,时而似狂风卷地,时而似寒泉滴水,时而幽咽凄凉,十分凄楚。
面对悲凄怆楚的斗介,许寒芳听得不禁潸然泪下。就连一旁冷冰冰的嬴义也不禁动容,眼睛红红的。
吟唱完毕,斗介已是泪流满面,洒湿衣襟。他呆坐片刻,仰脖将樽中的酒一饮而进,惨笑两声,从袖筒里拔出短剑,一仰身子刺了下去。
许寒芳正沉浸在悲伤凄凉中,只觉眼前红光一闪。惊得不由往后一退,手里的茶杯“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斗介已经缓缓倒在眼前,目光悲伤地望着她。
“你……”许寒芳捂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斗介凄惶地笑笑,用微弱的声音说:“快要到五月初五了,快到了……”泪水再次滑落。
许寒芳捂着嘴的手在不停的发抖,她浑身冷得发抖,颤声问道:“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斗介无力地摇摇头,神志似乎突然清醒了一下,目中波光一闪,吃力地说:“请你像对待那些花一样对待巴家的人……”
斗介缓缓闭上眼睛,带着遗憾,带着悲怆静静地离去。脸还是朝着东边的方向。
许寒芳不知道斗介面向东面,仅仅是因为楚人尚东,还是因为他的祖国——楚国也在巴郡东面?
他死后的灵魂会不会穿越千山万水,回到自己热爱的祖国?会不会回到自己热爱的那片故土?不知不觉中,许寒芳的眼泪缓缓流下……有时候,有些事情,你想的简单了,他很复杂;你想得很复杂,他却很简单。
困扰多天的疑惑和谜团都已经解开,内奸也铲除。原本开心才对,可是许寒芳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有的只是沉痛和彷徨。
斗介热爱自己的祖国,或许他对祖国的贡献只是微乎其微,可是他把毕生都献给了自己的祖国。
这世间与多少默默无闻的英雄?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他们的生在世人眼中视若无睹;他们的死在世人眼中也是微不足道。他们很渺小,渺小得像一颗尘埃,或者随风四处飘零,或者客死异乡。没有人会为他们的死,落一滴眼泪,动一份伤情。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在历史的长河中存在过。
骤然间,许寒芳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不属于七国当中的任何一国,没有根,没有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突然好渴望自己在这个年代拥有一个温暖的家。谁能给我这个家?
许寒芳静静坐在房内很久很久……
望着斗介的鲜血把身上大红的衣服染的更加鲜艳,想起斗介临终的一个企望,许寒芳喃喃地道:“赢义,今天的事我们不要跟任何人讲起。”
嬴义素来敬重忠义之士,在尸体前默哀了片刻,答道:“末将知道。”又看了一眼尸体道:“尸体如何处置?”
许寒芳答非所问地说:“斗介没有错,他是默默地为祖国奉献。他忠君爱国。换成是你,你同样会这样做,对不对?”
嬴义无声地点点头。
许寒芳叹道:“唉。只可惜巴家男主人到死都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想起了巴清。突然明白了巴清的苦衷。
许寒芳徐步走出屋外,立在台阶上透了口气,抬头望了望西坠的斜阳,夕阳也是殷红殷红的,红的刺眼。思考了片刻,沉吟着说:“对外暂时封锁消息,先说斗介……巴仁偷了巴家的财物,现已畏罪自杀。”
嬴义望了她一眼,这么大的事不上奏给大王合适吗?如果大王问起来如何回奏?不奏可是欺君之罪……正在发怔,又听到许寒芳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有人无辜枉死。我会找机会以最合适的方式把事情给大王说明。你相信我!”
嬴义又偷瞟了一眼她,见她表情严肃,神情庄重,忙躬身称是。
许寒芳在虎贲军的簇拥下,沿着青石板路缓缓往回走,身上的伤痛远没有内心的疼痛清楚。
落日的余晖洒在巴家宏大的庄园屋脊、草坪、亭台上。
巴家百年老园的院墙经历数了百年的风雨,斑驳陆离。墙根长满了青苔,一些脱落的瓦片向世人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嬴义跟在许寒芳身后一直低头不语。
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许寒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浑身疼痛地和衣往榻上一倒,胡乱地想着:该怎样给嬴政说这件事情呢?该怎样应付吕不韦的盘问呢?巴家有内奸,难辞其咎。如果让嬴政知道了那次兵败是人为,又会怎样?巴家是否会有一场浩劫?
巴家的事,嬴政和吕不韦不会听不到一点风声,与其这件事经别人的嘴传到耳朵里,不如由我来告诉他们,先入为主。
想到这里许寒芳坐起身高声叫道:“嬴义。”
“末将在!”嬴义在门外朗声回答。
“准备一下,去郡守府。”
嬴义愣了一下,迈步进屋,轻声问道:“现在吗?”
“对!现在!”
“您的身体……”嬴义本来想说:天快黑了,你的身体还没康复,要不等天亮。可是一想她的急性子,又把话咽了回去,答道:“是。末将这就去准备。”转身匆匆离去。
巴郡郡守接到门上通报,许寒芳现在门外,大吃一惊。
大王和吕不韦身边的红人黑夜到访,一定有重要的事,不敢怠慢。忙命人点上院内灯笼,出门迎接。
巴郡郡守靳方五十多岁年级,在官场打滚多年,为人十分老到。快走几步迎上来,满脸笑容地寒暄:“韩姑娘大驾光临,下官未曾远迎,失敬失敬。”说着把许寒芳让进大门。
许寒芳因为此行目的很明确,不能输了气势。所以也不客气,迈大步往里走,边走也边笑着谦让道:“大人言重了,我一无官,二无职,以百姓身份来拜望大人,希望不要嫌我冒昧唐突才好。”客套话这样说没错吧?电视上好像就是这样说的吧?
郡守靳方应酬地一笑,让着许寒芳进了正厅。
二人分宾主落座,嬴义一身盔甲威风凛凛侍立在许寒芳身后,立刻从气势上压了郡守靳方一头。
客气的喝了礼节茶,许寒芳单刀直入地说:“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有一事和大人商讨。”
靳方欠身道:“姑娘请讲。”
许寒芳扫了一眼周围侍立的郡守府仆从,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喝茶,垂目不语。
靳方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许寒芳的意思,扭脸沉声吩咐:“都退下!”
仆从施礼躬身退下。靳方笑容可掬地说:“姑娘现在可以讲了?”
许寒芳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在这里发现了楚国的奸细。大人可发现了?”
话音不高,可是对于郡守靳方来说就像是一个炸雷,心里咯噔一跳。出了奸细?这要是让大王知道,可非同小可!有了奸细自己还毫无察觉,更是罪加一等!心里突突跳了几下,但随即又定了下来:“此话怎讲?”的01
许寒芳漫不经心地一笑,慢慢说:“在巴家有一个楚国奸细,已经潜伏了多年,巴家男主也是死于其手。现我已查出此人,嬴都尉已将其就地擒杀。”
靳方抬头望了一眼嬴义。嬴义手按宝剑略一点头,表示认同许寒芳的话。
靳方像挨了一闷棍,即刻面色灰败,冷汗淋漓,失职不查罪可不小,弄不好是死罪。但是他毕竟见多识广,咬牙挺住,没有一下子瘫倒下去,用一只手扶住几案,竭力镇定着狂跳的心,渐渐冷静下来。期期艾艾地说:“下官失查,还望姑娘能替下官美言几句或指一条生路。”
不愧是老江湖!能处变不惊。不愧是老狐狸!很会见风使舵!许寒芳一看“欲擒故纵”这一招已经起到效果。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对外声张,就是想还大人一个前些日子招待周到的人情。这件事情由大人来向朝廷报奏可好?”
靳方一愣,一时之间还没有明白许寒芳的话是什么意思。
许寒芳啜了口茶,故作沉吟,半晌才说:“大人就报,上任后经调查发现巴家男主之死可疑,令我和女主一起暗中展开调查,终于发现在巴家潜伏有楚国奸细,将其擒获处死。”这样说能撇清巴清和此事的关联吧?的8e8
靳方听了懵了,这分明是在给自己报功嘛!疑惑地望着许寒芳。
许寒芳接着说:“到时候我可以给大人作证,大人任职后没有姑息养奸。”她这句话说得很巧妙,既说明了郡守上任后勤勤恳恳,也没有说谎欺君。
靳方听了心花怒放,但是表面却不能露出来:他没有发现奸细,查处这桩巨案,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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