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紫玉的美,谁比她更有发言权的呢。她们曾经朝夕相对,她为她梳妆,看着她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变成一个忧愁的少妇,她依然称她为“小姐”,即便她已经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李夫人。
这样的情景常常出现在米拉的梦里,是年幼时对于一本言情小说单纯而固执的眷恋,还是自己癫狂的妄想,抑或是幽幽然前世的记忆。
在梦中,李紫玉是李夫人,她是丽奴。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镜子中的李夫人的脸上难得出现少女时的快乐。
是啊,李夫人是应该快乐的,明天她就会顺着少翁方士的意思逃出宫去,追寻她的容哥。而她,丽奴,一个小小的丫鬟,如其名,生是别人的,死也是别人的,她有什么权利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呢,直到容哥被李将军收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才发现自己毕竟还是自己的。可是从小和小玉一起长大,她只是小玉身后的影子,就像太阳与月亮,各自有着不同的命运。容哥又怎么会注意到她这么一个小丫鬟呢?看着容哥和小玉背着府里人的缠绵,她知道他们爱得辛苦,希望上天可以垂怜、成全这对苦命的鸳鸯。
“哎,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梳头了。”她呆滞地说,说的确是实话。
李夫人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拿了一个红珊瑚的发簪插在了她的头上,她记得有个簪子,上面曾经沾了她的血,现在插在了她的头上,似乎是一个暗示,又是一个鼓励,鼓励她明天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为了他们,她是甘愿牺牲自己的。
“你还不拍吗?”李紫玉发现米拉一直在看着镜子,似乎走神了。
“哦,哈哈,看来我们都在回忆一些什么,不好意思。”拿起了手里的尼康数码,对着镜头里的她调了一下焦距,半天却没有按下快门。
“拍了吗?”李紫玉看着一个大大的黑洞洞的镜头对着自己,有些不自在。
米拉放下了数码相机,从包里拿出了一台小巧的德国“莱卡”相机,比起刚才那台笨重的家伙,这“莱卡”让李紫玉没有那么紧张。
“我换这台拍吧。”米拉说,在她看来高科技的数码并不适合拍李紫玉这样特别的女人,这样的美丽女人的影像不应该被存在数码芯片中,然后被电脑处理来又处理去,她这样的女人的身影是应该被留在传统胶片上,而且是黑白的胶片。
随着“咔嚓”“咔嚓”几声响,她的美丽被定格在了那台小巧机子的底片上。
肖鹏毅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说来也巧。
他是打完一场酣畅的篮球回自己租住的小房子,路过一个杂志厅想买本体育杂志打发一个下午。
老板是个高度近视,在架子上摸索着,找着他要的杂志。肖鹏毅便随意地在柜子上翻看着。他本不在意那本时尚类的杂志,名字熟悉,但从来不感兴趣。刊登着那张照片的一页他原本已经翻了过去,随意一瞥,继续浏览着,心却不踏实起来。再翻回那一页,瞧了一会儿就丢了钱带着杂志跑了。
上面登的是一张奇特的照片,虽然是一幅女人的肖像,但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部位都作了淡化处理,吸引肖鹏毅的不是这种别致的效果,也不仅仅是照片中那双迷人的眼睛,这双眼睛他太熟悉了,第一次见李紫玉的时候他就差点淹没在她的眉波里。让他颇感好奇的是照片中的模特和摄影师之间的关系,在摄影师那一栏上清晰地印着“米拉”。
照片中的李紫玉恍惚地隐身在烟雾中,只是一双眼睛日出似的拨开了烟雾,柔中带着哀愁,印在油蜜的纸张上,也放着光,送着秋波似的。
页面的边角一个蓝底子的广告,他扫了一下,回头看看放在床上的手机,正发着幽幽的蓝光,诱惑着他,他俯身过去,翻出一个久未碰触的号码,盯了一会,又放下了。
米拉已经为了那期专稿忙了快半个月了,没有假期和充足的睡眠,若换了其他的暑期工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何况她好歹也是个千金大小姐,哪里用得着受这份罪。可米拉唯一确定的是她喜欢摄影,原本这与其他她一时间迷上的东西一样,也只是当个爱好,但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用影像记录生活的方式。
而且杂志社也给她很大的空间,出来的效果也很好,总编给她放了一天的假,临了还不忘记提醒她参加晚上的展览。
小小地午睡了一下,她慵懒地舒展了身子,寝室里不那么热了,微凉的秋意正和晚夏的轰热在窗户外面混合着。
洗了个澡后,看见镜子中自己变得瘦削的脸,就有极大的满足感,以前一直嚷着减肥,尝试了各种减肥药,但收效甚微,现在镜子中的她就是她要的自己,她不用再靠家里,听凭别人的安排了,她就是她自己。
她随意地穿里件白色的衬衫,将袖管高高地卷起,套上一件磨白的牛仔裤,刚想出门,摸了摸胸口,觉得那里空空的很是单调又从一个原木的盒子里取出一个老银胸针别了上去,一只造型奇特的知了飞上了她的胸襟,硕大的、灰蒙蒙的,正衬着她黑沉的肤色。
所谓先锋摄影展览,就成了一个城中时尚青年男女的一个盛大的派对,在形式上就与传统的隔着玻璃看照片的摄影展区别了开来,而所表现的内容都是日常生活中往往被人忽略的细节,没有大的主题,不走主旋律的路线,处处彰显着年轻人恣意、沉沦又有些放浪的生活。展览里也有米拉的一些作品,而整个策划她都没有参与,于她看来传统的东西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她并不想抛弃传统、离经叛道而故作个性。
展览放在了一个颇有名气的小型艺术中心里,周围的墙面和桌椅都是北欧的原木,在故意调暗的灯光下,显着木讷的成色。
墙上贴满了照片,远远看去像是一幅现代艺术的画作,米拉为之失笑,与她前段时间在学校里开的那个lomo展,这次有什么新意可言呢,完全照搬,不过是社里财大气粗装饰得更为现代,还请来了颇受年轻人欢迎的DJ现场煽动气氛。
尽管心里免不了别扭,但她被现场的气氛同化了,来的时候晚了些,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展览的消息刊登在了杂志上有她拍的照片的那一页,尽管她知道他们的杂志销量不错,但仍小小地吃惊于会场中的人流。在个性的音乐的鼓动下,大家都面对着一张张光怪陆离的照片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米拉拿过一瓶啤酒,灌了一大口,脸就烫了起来,灯光似乎更暗了,眼前热情高涨的人变成了一条条蠕动的虫子。
也许是灯光的关系使她的视线变得有点散光,眼睛聚焦的一个点非常的明晰,而周围的一切却像被处理过的那样朦朦胧胧,而在那视焦的一点上,一是熟悉的人影晃动着,她再定睛一看,不见了,四周寻去,那一个个窜动的人头拥挤着,看了太多,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杂志上登的派对时间是晚上六点开始,肖鹏毅早早就来了,他看了一会照片,大多是打着先锋的旗号拍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实则虚伪、空洞。
他失望地在照片前流离着,转角处,李紫玉正在照片里平静地凝望着他,黑白的色彩和柔和的光线比起其他夸张的照片让人舒服多了,不用去看照片下细细的黑体字说明文,他就知道这是谁的作品。
他觉得摄影者远比他要了解李紫玉的美,几张简简单单的照片,低眉婉转,轻轻地道出了她的美丽。而他原先认为的她那种足可倾城的美貌其实只是一种假象,她的美不是祸国殃民、不是血淋淋。她是一块温良的玉,在土里埋久了,覆了一层土,那光泽只是淡淡地泛出来。她是温存的,她的美于那冷冷清清的一回眸中表露无遗。
他走近了看,忍不住伸手摸着那照片。
派对开始时,他无心耳边的闹腾,一味地在人群中巡视了许久,眼光落处无非是一张张陶醉于酒精和狂躁音乐的脸,一种恣意的笑冻结在脸上。
在这一群人中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她来,一件白色的衬衫,像一朵莲花静静地浮在人流之中。其实他目光已经不止一次落在那女孩子的身上,每每停留了一会儿,又转过脸去,可余光又不偏不移地投在了她身上。
与周围衣着新潮极尽个性之能事的男男女女,她的打扮过于简单,没什么吸引人之处,短短的头发也鲜有女孩子的妩媚,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目光老会被她吸引,仿佛那女孩子怀揣着吸铁石似的。
而当那女孩子也朝他这边看来的时候,他恍然大悟,心里被深深一震,拨开人群,向她走去。
米拉正恍惚于迷离的灯光、音乐和酒之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将这一切的诱惑都挡开了。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抬眼看着,那人的脸被一道光照着,看不清楚。
“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肖鹏毅说。
她急忙放下啤酒,擦了擦嘴巴,红晕一直到了脖子,“你怎么会来?”
“这里太吵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艺术中心的二楼有一个小小的咖啡馆,一些青年艺术家时常来这里放松心情或者寻找灵感。这里与此刻的楼下全然不同,安安静静,一切看上去都是柔软的。
咖啡馆里没多少人,角落里待了几个年轻人正小声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摊着一些插画。
米拉冲着其中的一个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跟着肖鹏毅做到了另一个角落里。
“你认识?”
“一个新晋的插画师,我采访过他。”
“你真越来越像是个艺术家了,看你的打扮,你变了好多。”肖鹏毅招手要来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米拉闻着咖啡香说:“这才是真的我,只为自己而生活。以前的我很傻啊。”
柔和的灯光飘到米拉小麦色的皮肤上,晕晕地打着圈。她光泽的皮肤和那一头利落的短发,有着无限的风情和内蕴的力量,正如她自己说的,这才是她,一个特立而又腼腆的女孩子。
米拉低头不说话,彼此间微妙的尴尬伴着小勺子轻触杯壁的丁冬声,在这张小小的咖啡桌子上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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