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黑洞一样吸着他,越往里走越暗,他原本复杂烦闷的心也变得单纯。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长串的嘈杂声,那是不堪入耳的粗话,伴着吐口水的声音,当他意识到有危险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那唯一的一点光源像隔了几百万光年。
一束手电筒的光忽然射到他的脸上,他眯着眼,发现五六个人的身影在一道光后蹿动着。
“大哥瞧他的衣服,一看是个有钱的主,今天咱兄弟可交好运了!”那声音细细的,听着还像一个小孩子,却透着流氓的腔调。
肖鹏毅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抢劫他是不怕的,不过这帮流氓来得真不是时候,在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下的时候偏偏来寻衅,他心里原来窝着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
正强忍着火气,几个流氓粘腻腻的手便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他猛地一拳揍在了一个人的脸上,黑暗中也没有瞧见打中的是谁,那人应声倒地,别的人便上前去扶他。
“这臭小子可真狂啊,连我们老大也敢动!”
“老大,没事吧,这小子咱饶不了他!”
“妈的!你个小屁崽子,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屁颠屁颠跟着老妈子后面讨奶喝呢!我看你是奶喝多了涨了胆,敢打老子,弟兄们!
手痒的今天就好好开开荤吧!”
一时间炸开了锅,原来还是嬉皮笑脸无赖相的流氓个个变得凶神恶煞,一阵阵铁铮铮的拳头雨点似的击打在肖鹏毅的身上,边打还边把他往小巷更深处拖。
面对着五六个人的围殴,肖鹏毅的拳头也没有了章法,逮着什么打什么,身子像被掏空了,只剩下空空的虚壳,连痛的感觉也没有了,手也渐渐没有了力气,搭在脑袋上。那在耳边的龌龊的咆叫声也变得模糊,只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在一片混沌的暗中,肖鹏毅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飘了起来。
忽然一道明晃晃的亮闪过他的眼前,“咻”的一声,溅着黏稠的液体落了下来。肖鹏毅感到左臂撕裂的疼痛,凉凉的液体淌过他的臂膀,他体力不支持,倒下了,那明晃晃的光又在他面前晃了,带着一股子狠劲将要飞落下来。
他闭上了眼睛,带着壮士断腕的悲情,想起了那个黄沙的梦,前世的自己在死前也是如此的心情,可是那是英雄的死,是重于泰山的死,而现在的他将面临的是窝囊的死,比鸿毛还要轻,顶多明天报纸一登“青年被围殴致死,年轻人冲动惹祸”,整个一个反面典型。
黑暗中,那双眼睛又闪动在他的眼前,那双眼睛放出的柔和的光足以照亮周围的黑暗,足以驱散他心底那一丝悲凉。
那一刀不知道落到了何处,他已经没有感觉了,周围流氓的咒骂声音如同空气一样,变得稀而薄,他的眼皮重重合上了。
过堂风呼呼地吹了过来,异常可怕和凄凉。
这风带着浓重的硝烟味,硝烟散开,他发现他自己穿着古代将士的盔甲,躺在草原上。
风吹着杂乱的野草又摩挲到他的脸上,他的鼻中长而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无力地转动了几下眼珠朝四周看了看,那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无数的尸体以及风也吹不散的硝烟味告诉他战争已经结束,是胜是败,他无从知道,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卒子,胜利不是他的胜利,失败也不是他的失败。
胸口的一阵椎心的疼痛使他清醒了许多,一支箭插在了他的胸口,血已经凝固了,变得暗红。
他,一个不知是胜是败的小卒子,快死了,这本是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他平静地看着天空,值得庆幸的是天空很高很蓝,这使他被箭刺中的心空明了许多。
云真的很纯白,就像是她穿的那件白色的裙子,飘逸得令他心醉、心疼。
他眼前闪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仿佛是她,他垂死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等他看清楚了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个白衣男子,白得晃眼,连他的头发也是白的,一双如画一般的丹凤眼正看着他。
“你是神仙吗?”他问。
那白衣男子笑了起来,似乎不为他的即将离世而悲伤,也不因为置身于尸横遍野的战场而胆寒。好半天白衣男子才说:“我可以许你一个愿,在你死之前。”
白衣男子眼带桃花地看着他,衣摆的白纱不停地吹到他的脸上,他的心里涌起一丝温柔,“真的?”
“这是你这生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愿,闭上眼睛,把心沉下来,好好地想,你会看到你真正爱的人,然后告诉我你要什么?”
他闭上了眼睛,心格外明亮,他看到了她的那双眼睛,那双灵动却压抑着的眼睛。他左臂上那个牡丹形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浸红了那块包伤口的白纱。
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对那个白衣男子说:“无论经过多少次的轮回转生我都要和她在一起,给她幸福……”
他再没有醒来。
“我要给她幸福!”
“我要给她幸福!”
“我要给她幸福!”
这几个字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肖鹏毅猛地醒了过来,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一阵剧痛立刻淹没了他。
肖鹏毅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口水,勉强支撑着想爬起来,但浑身像被拆了骨头,瘫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出来了,从这狭长的巷子里抬头看那月亮,就像一块放在乌木匣子里的碧玉,仿佛是天空送给他的礼物。
月光洒在了小巷里唯一一盏灰漆漆的路灯上,它单薄的光掺在了一起,在周围糅合成了一个明明灭灭的光圈,恍如是她迷离而忧伤的眼神。
他握紧了拳头,手死死地扶着墙壁,硬生生地把自己撑了起来。
现在他不能死、不能放弃,因为她,他才找到自己心中所爱,因为他,她才在孤独的生涯中露出开怀的笑容,他要让她永远微笑着,他要坚持下去。
临走的时候他给李紫玉打了电话,让她准备好蛋糕,点着蜡烛,等着他。在电话里他第一次冲着她小小地撒娇,一个坚强的男人只有在他最爱、最想保护的那个女人的面前,才会展现出自己最温暖、最柔弱、最孩子气的一面。
他的手在斑驳的墙壁上拖了一条长长的血印,耳边嗡嗡地响着,但是他觉得此刻身体里正充盈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他知道现在李紫玉正端坐在“紫玉小筑”中,带着希望的笑容,一根一根地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漫漫长夜会使这些迷人的烛光一点一点地黯淡,同时她脸上的笑容也会随之一点一点地黯淡,所以他要尽快赶回去,和她一起将蜡烛全部吹灭,然后许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许过的愿望。
路上灯火辉煌,闹腾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他,而辉煌和闹腾都与他无关,他的心很沉,自从遇见了李紫玉之后,他的心就一直沉到了湖底。他安然地接受了平静的心,满眼的交错霓虹都化为了乌有,遥远处正有一束光投身而来,他知道,光源处是“紫玉小筑”。
光如同一条毯子,温柔地向他铺来,他很想香甜地睡去。
梦中,一双手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柔软指间的碰触,化去了一切的痛苦。
“你醒了?”李紫玉手里拿着纱布,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嗨,我还活着,真好,见到了你。”他试着微笑,但浑身的痛楚就像尖锥刺着他的骨头。
“你还开玩笑,我真的吓死了,等你不来,出来看看却发现你倒在门口,你流了很多血,你知道吗?出了什么事情了?”
“我把你的事情和我父母说了,他们反对!”他虚弱地说。
“他们把你打成了这样?”
“哦,你真可爱,当然不是,我要和你在一起,他们坚定了我的这个决定,我离开了他们。”
“然后呢?”
“哦,别说了,我很疼。”
李紫玉掀起了肖鹏毅左手的衣袖,那个牡丹形的胎记上,不偏不移地又是一道口子。
肖鹏毅瞄了一眼,伤口正向外渗着血。
李紫玉没说什么,拿出手帕捂在了肖鹏毅的伤口上,不一会儿她的手指就感到了一阵黏稠。他那个独一无二的牡丹形的胎记,她心里划过一丝温柔,带着哀伤。一些遥远而绵长的记忆像电影的闪回片段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她仔细地处理着他的伤口,血很快凝住了,那朵“牡丹”显得格外艳丽。
“轮回!”李紫玉看着凝固住了的血说。
“什么?”肖鹏毅觉得要虚脱了。
“轮回、断环重合!你没有察觉吗?前世你因为和我在一起,左手受伤我帮你包扎,之后你又出征,再也没有回来。而现在你因为和我在一起,左臂又受了伤,之后会怎么样,我不敢想。你知道吗?我是个被诅咒了的人,我爱的男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低下头,不敢看肖鹏毅,放轻了声音说:“有人这么说过的。”
肖鹏毅嚯地从床上坐起来,伤口在一瞬间崩裂,他顾不得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自从旅行回来之后你就心事重重的,我不敢问,怕惹你伤心,但是我要告诉你,你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对我说的。”
“没有什么,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能够在见到你已经是我的福气的!”李紫玉回避着他。
肖鹏毅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轻轻地捧起她的脸,而李紫玉很快将脸从他的手里转开。
“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害怕再一次失去你,我是个不祥的人,是诅咒知道吗?”
肖鹏毅用双手再次捧起她的脸颊,温柔但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从自己的眼中释放出一股能量,让她也坚强起来,“什么诅咒不诅咒的,只是人们为不幸的命运寻找的借口罢了,现在我们在一起,就是幸运的、幸福的,看!我正握着你的手,这才是最真实的。没什么诅咒可以把我们的幸福夺走。我会在你身边,好好地看着你,也看着自己,让我们都不再受伤,好吗?不要多想。”
李紫玉几乎要陶醉在他的眼睛里,她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愁绪和欢乐交织在她的心头。
“看,你的伤口又开了,得帮你重新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