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俊迟眼角跳了一跳,揩了一把额前的汗。
又不出三日,沈俊迟便把妙听领走了。
这几日,朵朵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复无常,可是吓坏了作为我和朵朵翻译官的沈俊迟,而我如他一般,亦一心在这尨戎族小姑娘身上,连宋斐要见我,我也无暇应付,直到有一天宋斐一封书信,说自己已经赶往南安城的路上,一切安好,还道自己定不忘一年之约,这次回南安城一定为此事做积极准备。
我捏着信笺,将它揉的粉碎,望着窗外乌压压的天空,转目看着朵朵白嫩嫩的脸庞冒出的一粒一粒红色斑疹,若有所思,只怕一年之后,这平王府中再寻不得我宋清这人。
不出半日,平王府内便因我和一个外族小姑娘感染上天花而被闹得鸡犬不宁。
“你别过来!”透着镶有翡翠的嫦娥戏月屏风,我隐隐瞧见沈俊迟有一跃而进的冲动,急急吼了一句。
得知我和朵朵染上天花之后,他已是第三次要闯入这清枫苑了,“我……我已经被染上了,不能……不能再让你也染上这病。”我极煽情地补了一句。
屏风后的小身影僵了一僵,来回在屏风后踱步,狠狠道:“真是庸医!为什么早些时日没有将朵朵的病诊断出来,延误了病情了不说,还……还将你……到现在,竟然说只有五成把握。”
我在这边苦笑:“大夫又不是说治不得,不是还有一半的希望么?”
“一半……只有一半……”沈俊迟的声音突然从暴怒变得低哑,本来尚在发育变声期,这时听得他的声音更加难听,“绿水……绿水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惊得几欲穿过屏风走到沈俊迟面前,可心头一转,堪堪顿住了脚步。
“今日知道你和朵朵得了这种病,我就想到是绿水传染的,等去了他们的院子,才知……才知……都是两天前的事情了。”屏风那头的沈俊迟单薄的身躯抖了抖,“都怪我……早就该知道朵朵突然发热与绿水得病初期的症状一样就不是好事情,我还……我还自私地让你将朵朵带进王府,这下害得你也……我,我真自私……”沈俊迟重重地砸向桌子一角。
我这边苦笑又转为干笑,看着床上朵朵昏睡不醒的模样,忍不住心头一酸,却强忍着伤心:“迟儿,你不都说有一半希望么,绿水虽不在了,朵朵那肯定就会好的,她一定没事的,再说,绿水的病没有医治好说不定就是没及时就诊,这不是朵朵一直是在医治的么!朵朵一定没事的……”
“这些庸医,连病症都诊断不出,让我怎么相信他们能治好你们的病,再者你那是什么说法,一半的希望就是,死一个第二个就能活,那岂不是……你……”沈俊迟猛然抬头,虽然隔着一层屏风,可是我分明能感到两道寒光直直朝我射来。
“胡说……我也会好好的,要不怎么我还这么有精神能和你拌嘴。”我打断沈俊迟的话。
“哈!”不想沈俊迟那厢大笑一声,“我就知道又是你这老奸巨猾的在戏弄我。”言语已毕,“咻”地一个箭步便绕过屏风,已至我眼前。
我没反应过来,等见他瞧见我的时候,我还未来得及用手遮住脸部。沈俊迟看见我之后,登时石化在原地,眼神愣愣地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才意识过来“呀”了一声,用手捂着脸,急道:“快出去!离我远点,别也传给你了,快出去。”
沈俊迟只是站在原地,结结巴巴道:“原来……原来……你真的……并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人命关天的事,适合开玩笑么。”我欲哭无泪。
沈俊迟琥珀色的眼瞳再无复清亮,晦暗一片,他垂眸一步一步走出屏风外,又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迟儿?”我唤道。
“嗯?”沈俊迟缓慢地回头。
“把朵朵带出府吧,找人专门照顾她,我只怕……只怕她若病好了,我又传染给她!”我知道沈俊迟因此事一直觉得亏欠我,又补了一句,“若我好了,她再传染给我,也不成啊。”
沈俊迟“哦”了一声就离开了。
没多久,朵朵就被接出了府,而我每次服药都会嘱咐大夫在额外开适宜孩童的分量,让人稍给沈俊迟。
我怕给人传染上病,下令服侍的丫鬟一个都不得近身,吃穿用度一应放在门口,我自己来取,包括宋艳要进这屋子,我都决不允许。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即使朵朵离开了,没沈俊迟还是日日与我请安,在门口跪上一跪才会离开。后来……宋艳和沈俊迟非要违令进来,我便大发脾气,隔着屏风将他们敢了出去。
我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还不出半月便下不了床,再也坚持不了不让人服侍我的事,更别说有力气阻止宋艳和沈俊迟来看我。若每次两人不巧在我的屋里碰到了一处,免不了有一出好戏看。
宋艳才不会在意自己“下人”的身份,就开始数落王府的三少爷,说他看着自己母妃心善,就往府上带身份不明的病人,害得自己的母妃染上重症。
沈俊迟虽出身低贱,但自尊心极强,以他高傲的尨域族人的姿态,最见不得被别人吵骂,更别说是一个容国下人,然而,每每宋艳这般这般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时,他也只是恹恹地坐在床边,不吭一声。
“艳儿……”这日,宋艳照例一边哭一边念叨沈俊迟的种种不对,连我这成日里昏睡的病人都觉得耳边甚聒噪,不想,沈俊迟就跟被抽了魂魄一样,呆呆地坐在我床边,我实在看不过眼,唤了一声宋艳,望她能给我这个儿子留一点情面。
宋艳的哭声猛然顿住,急忙跑至我床前掀开床帘:“怎么了?”我见状,无力地将头扭在一边,不去看她。她会意,忧伤地将我一望,放下床帘往后退了几步。
我这才嘶哑着声,道:“艳儿,我……咳咳……我有话对你说……”
话音甫落,沈俊迟呆呆地站起身,呆呆地转身,呆呆地离开,一径儿地呆呆的,怎么让我看着竟有点心酸呢!
等沈俊迟走后,宋艳才低声道:“姐……刚才王太医瞧过了,说你这病已经有好的征兆了。”
隔着帘子,我苦笑:“艳儿……我是在鬼门关转过一遭的人了,是什么样的光景我自己心中有数……自王太医给我号过脉之后,哪次不是说我这病已经有好的征兆了?可我瞧着……我这病一日重似一日,今日索性突然有些精神,我便与你说了吧。”
帘子那边的宋艳捂着嘴巴早已泣不成声,只是隐忍着不想让我听见:“姐……”
“给我……给我……咳咳,准备后事吧!”说着,我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想来我的命不好,十六岁都没活不到,还牵连着夫家也一并晦气得很,打仗的打仗,被吓死的被吓死,出家的出家……是我……命不好!”
“姐……”宋艳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扑到床边,狠狠掀起了遮挡在我和她之间的床帘,“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别说这话,我难受……”
“别碰我!”看到宋艳伸出手要替我擦眼泪,我拼出全力喊了几句,“艳儿,别碰我,你若把我当成姐姐,你就听我的……去给我准备后事,还有我知道这事不合规矩,可横竖王爷也是再回不到平王府了,我虽与他……其实我还是……艳儿,等我闭眼之后……你求我爹,就说是我临终前的遗愿,我要回家……艳儿,我想家,我想南安城,那是我的家乡,一定……一定要将我的遗体运回咱南安……”我将话说完,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姐——”宋艳凄厉地喊了一句,
我一心惊,蓦地睁开双眼,喘息道:“我还……我还没咽气呢,我现在累了……刚用过饭也乏得很,艳儿你下去吧,上夜……上夜就让老嬷嬷在外间服侍就行了。”
宋艳虽不情愿,却还是喏了一声就出去了。我当真很疲顿,也沉沉地睡去
……
“我说……你这老狐狸在玩什么把戏?”
半夜,我正睡得十分欢畅,梦见自己大口大口啃着水蜜桃,满嘴鲜嫩香甜的桃汁,不想被这不阴不阳地叫声给吵醒了。
谁……老狐狸?
34
34、瞒天过海 。。。
不行不行不行……!
我默默在心里念了不下百遍,告诉自己千万千万在这个时候不要做傻事,否则……功亏一篑啊。
我重重地咳了一下,翻了个身,眯着眼睛恰巧能看到声音的来源所在。
嗯,他这般模样我倒不是第一次见。
在这黑暗的室内,沈俊卿的一袭白衣能将整个黑夜点亮,似乎有微弱的浮光在他周身缓慢流淌,他斜倚在墙壁边,身侧是半盒半开的窗户,清风乍起,缭乱着他的衣角袖摆随着披散的发丝一同在空中飞舞飘荡。因为蒙着面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垂下眼睫,眼角眉梢流溢着俊艳明丽之色。
霍地,沈俊卿蒙抬眼,眼神如鹰隼一般犀利,直直地朝我射来。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又重重咳嗽了声,再翻个身不想看他了。
“都知道平王府的小王妃得了天花,你该不会……这一病就病死了吧!”我并未听到有脚步声朝我走近,但沈俊卿的声音却明显近了,似乎他就对着我的后脑勺言语。
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气!我要沉默沉默沉默……
“你这小把戏,也就只能骗骗外人,何苦在我面前装模做样,我可有的是办法让你的‘病’立刻好起来!要不要试试……嗯?”身后的声音越发近了,随着他尾音的提高我心里由不得一阵紧张,不知这个从外表到内心都如狐狸一样的沈俊卿要用什么方法对付我。
身后窸窸窣窣,沈俊卿坐到床边将我的身子扳了过来面朝他,因为不敢睁眼看他,也不知他打算要做什么。只是我这厢等了很久很久,已经做足了他要对付我的准备,可是他那厢却一直沉默未有行动。
突然听到沈俊卿轻笑一声,随即感到面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划来划去,痒痒的,麻麻的。
“你……这是买的哪家的胭脂水粉啊?红妆楼,还是碧秀阁?”沈俊卿不阴不阳地又补充了句。
真是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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