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探幽踏莎行
作者:追逐阳光
楔子
《踏莎行》
月朗星稀,绿遮红露,幽兰深涧气如故。锦雉误入密桃源,山藏水隐来时路。
雾漫晨光,云收日暮,花开无语情难诉。栉风沐雨待长虹,天涯执手同船渡。
(听取《雨打芭蕉柳梢青》和《青梅煮茶醉花阴》的观众意见,文中涉及人物谱将在第十章之后上传。)
第一章
一九七四年,隆冬。
玉龙乡虽然四周被山围着,好似坐落在一个盆地里,但肆虐的北风仍是刮得呼拉拉的响,把那些落尽树叶的枯枝吹得颤栗栗,昏黄的天色有如一块密不透风的幕布,罩在头顶给人一种沉重压抑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冬天收工得早,家家户户的煤油灯还没点到夜色深透就早早熄了,都往被窝取暖去了。
奚家村的奚成义一早打开院门吓了一跳,门口倦缩着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奄奄一息,两人的破棉袄上结了一层的霜。奚成义上前探了探鼻息,所幸还有气息,便赶紧朝里大声唤儿子。奚尊孔听见他爹大呼小叫的,赶紧跟老婆濮夏莲钻出家门,跑到院门口,一见地上的两老人也是心里一惊。
三人费力地把两位老人扶进了家,濮夏莲把以前小姑子住的那床铺好稻杆,在上面盖了块棉布,把两老人搀上床后,再拿了床棉絮盖在他们身上,奚尊孔忙把火盆重新烧旺,放在床边。不多时,两位老人都缓缓醒了过来,睁眼见奚成义一家都在旁边,那老头便想爬起身道谢,被奚成义给按住了,示意他继续躺下休息。
见人醒过来了,濮夏莲赶紧去厨房把煮好的姜汤端了两碗过来,和奚尊孔分别扶起两老人,喂下了姜汤。身体捂热乎了,再喝了碗稀粥,两位老人总算是缓过神来,奚成义便和他们攀谈起来。
奚家本以为他们是老夫妻俩,没成想却是老姐弟俩。问及身世,两老人却闪烁其辞,只说是从外省逃荒到这里。奚成义猜想两老人有难言之隐,也不细打听了,只说是让他们好生养着,等身体恢复了再说,两老人千恩万谢。
正说着话,奚成义的徒弟鲍猛在村口左等右等没等到师父便上门来看看,见师傅家多出两人,很是疑惑,便问奚成义:“师傅,怎么把两叫化子弄到家了呀。”
奚成义眉头一皱,呵斥道:“什么叫化子,老先生是从安徽逃荒过来的,你去外面等着,我收拾一下就过去。”被师傅一喝,鲍猛不敢再言语,抽身乖乖去屋外吹大北风了。
从先前的交谈中奚成义觉得这两位老人气质不一般,说起话来斯文儒雅,不像村头那些个乞讨的人,心想肯定是什么遭了难的富贵人家,这世道闹哄哄的,殃及的好人不知道多少,老人既然不愿表白自己的身世,肯定有他的苦衷。
奚成义的高祖也是读书人出身,还当过不大不小的官,因为清廉,告老返乡没什么家财,到后来更是日益衰败,如果要按奚成义那时代的成份定,奚成义父亲一辈就该是贫农了,好在奚成义学了门手艺在身,日子过得倒也一般。奚成义从小就是在父辈嘴里的高祖光荣史中长大的,对读书人那是非常心存敬畏的,所以儿子奚尊孔女儿奚文姬都被他送去读书了,奚尊孔倒也争气,成绩一直很好,奚成义很是引以为傲,只可惜造化弄人,奚尊孔初三还没毕业,学校停课了,成了个“老三届”。
支走了鲍猛,奚成义对两老人说:“大叔,我是个做木工活的,要去赶活,等下我儿子也要去隔壁的山头修水库,儿媳妇跟我孙子会在家,你们先在我家呆着,等我收工回来再说。”那老头和老太太听了,不住的点头称谢。
奚成义走了之后,村里的锣声一响,奚尊孔也去上工了,家里便只有濮夏莲和她四五岁的儿子奚子东。濮夏莲没读过什么书,见过的世面也少,不会讲官话,说方言两老人又听不懂,只有在忙家务的闲暇,比手划脚跟两老人寒喧几句,倒是奚子东乖巧,叽叽喳喳咿咿呀呀跟两老人没个完。
傍晚时分,奚成义爷俩先后顶着北风回了家。吃过晚饭,奚家煤油灯难得地没早早熄,一家子人围着炉火商量着家里突然多出两老人的事。
看着两老人饱经风霜的脸,奚成义问道:“大叔有什么亲戚可投靠么?”
“无亲无故了,”老头摇头叹道,“只有走到哪是哪,我们姐弟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看样子这两把老骨头也只有路死路葬沟死沟埋。”
“那你们在我家先住下吧,找着亲人了再说。”奚成义不假思索地道,想是这一天边干活边想着,已是深思熟虑。
奚尊孔濮夏莲一听神情一愕,见奚成义那副斩钉截铁的神态,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是奚成义在当家,夫妻俩年纪轻,作不了主。两老人听了也面面相觑,老头迟疑了半天说道:“这不好吧,怕是会连累你们。”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平头老百姓一个,凭手艺吃饭,还能把我斗成反革命啊。”奚成义不以为然地道。瞧着这老姐弟俩虽然落难,却难掩那书香气质,说不定还能帮着教教自己的孙子呢。
两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泪纵横,嗫嚅难语。老太太颤颤微微地从自己包袱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碧绿的玉手镯来,双手拉住濮夏莲的手,把玉镯放在濮夏莲手中说道:“我老姐弟俩在外流浪了七八年,没留下什么好东西了,只有这玉镯是祖传的,还算是个金贵品,给大闺女留个纪念吧。”
濮夏莲一听,烫手似的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活了二十几年哪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嘴里忙说不敢当不敢当,连连摆手。奚成义奚尊孔也连忙劝阻。老头见状便道:“你们能收留我俩这把老骨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收下这东西我们心里也好受点。”
濮夏莲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见这老姐弟俩坚持要送便道:“我一个乡下妇女,带着这么个显眼的东西那还不招人眼呐,肯定会有人追究,到时二老就会惹麻烦上身了。”奚尊孔把老婆的话解释了一遍,两位老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老太太就把那镯子收了回去。
老头说:“你们父子高义,能收留我姐弟俩风烛残年之躯,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俩的身世也就不能跟你们隐瞒了。我俩姓昝,我叫昝行方,我姐叫昝素云,老家在湖北,世代行医。我父亲昝墀萱在当地被人称为‘昝扁鹊’,我们家的‘昝家医馆’名声极旺,跟不少国民党高官都打过交道,我跟我弟弟昝慎言一直跟在父亲身边行医,姐姐她虽然也懂家传医学,但出嫁后一直在女子师范大学教书。我妻子去世得早,独子和大侄子因为都在国民党部队就职,解放前夕,跟随国民党去了台湾,音讯皆无。后来运动一来,先是我姐夫外甥被抓去批斗,几经波折,人也不知被关在哪了,打听不到音讯,紧跟着我们昝家医馆也受到冲击,我那小侄子年轻气盛,顶撞了革委会的人,因此连累了我弟弟,父子俩一起被抓了进去。我爹自知是劫数难逃,当年跟国民党的瓜葛定会被揪出来,为了不让昝家医学失传,便思量着举家外逃。那时我们姐弟俩虽然有六十多岁,但我爹已是九十多的人了,再说还记挂着我弟弟爷俩的音讯,只有让我和来娘家避难的姐姐出门去躲了。我俩在江西萍乡一朋友家呆了不到半年,打听到老爹弟弟和小侄子三人都受冤而死,便不敢再在朋友家呆了,只有一边行医一边逃难,漂泊了七八年,不知不觉来了这了。”
“从湖北一路走到这……唉呀,我的天呐,爬山涉水的得有几千里路吧,真是受了不少苦啊。”奚成义听了嘘唏不已。
“爹啊,既然要留,我们就还得再想周全些。”奚尊孔听了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便对他爹说道。
“这是自然,”奚成义想了想对昝行方昝素云道,“往后我就叫你们为大叔和姑姑了,我儿子儿媳就称呼爷爷姑奶奶,子东就让他喊你们为太公姑婆,虽说我们这里是个山乡小村,但也有不少出出进进的人,就别对外声称会行医了,为避免麻烦,你二老就装糊涂,我们对外面就说你们老糊涂了,从哪里来的姓什么叫什么全忘了。生产队的队长跟我是同宗兄弟,等时机好我跟他说说,看能不能为二老争得些口粮,真要不行也没关系,我有手艺在身,节俭点也就饿不死。二老看这样安排行不行?”昝行方昝素云两老人只有点头说好的份,称谢不已。
就这样,昝行方昝素云就在奚家住了下来,结束了到处漂泊的日子。昝行方跟奚成义一屋,昝素云就住了奚文姬以前住的那屋。知道娘家收留了两个老年痴呆的乞丐,奚文姬和丈夫孙贵金没少埋怨奚成义,穷家苦世的哪有能力负担两个累赘,但说出的话对奚成义没影响,说多了还要挨教训,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奚成义跟村里的队长说了几次之后,队里给昝行方安排了个放牛的活,也能挣些工分,家里有昝素云照顾全家饮食和奚子东的学习,濮夏莲挣的工分比以前多得多,奚成义出外做木工,虽然要往队里上缴一些公积金,但保全家糊口还是没问题,这样一来,家里添了两老人倒也没成什么负担包袱,相反,有昝素云的教导,奚子东六岁不到就进了小学校门,学习成绩特别出众。奚成义带的徒弟出师的未出师的有好几个,逢年过节的,都会提些肉啊鱼的上门来谢师,相比来说,在村里鱼肉吃得较勤的也只有奚成义一家了。
昝行方昝素云虽然深居简出,但多多少少也跟当地人有些接触,慢慢的也就溶进了这山里人的生活,当地方言也能听得懂,时间长了也会说一些。
转眼到了一九七六年,“四人帮”终于倒了台,消息一传来,昝行方昝素云心下很是高兴,也难得地走出了家门,跟着乡民一起高呼“华主席万岁”,那段时间心里老想着回湖北看看,但又不知道国家是个什么政策,跟奚成义一讲,奚成义说再等段时间看看。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喜讯一公布,全国一片沸腾,尤其是那些“老三届”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