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呢?这天都快黑了,能跑哪去呀?”昝行方见奚子恩没跟回来便问奚尊孔。
“你老担多余的心干嘛,那小子聪明得很,还怕他挨饿受冻啊,肯定是躲奚勇那旅馆了,等吃了晚饭再去堵,我就不信教训不了他,再不改改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孙猴子都闹上天了。”奚尊孔气愤难平地道。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算了吧,咱们慢慢来,这事要从长计议,要是闹得全村都知道,肯定是不好。”昝行方劝道。
“我哪里打到他了,那小子鬼精着呢,跑得比兔子还快。”奚尊孔不说打还好,一说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哪怕是竹筢子点了下那小子的脚后跟心里也气平些,可就是连他衣服边也没挨到。
略一回味,奚尊孔感觉到哪里不对,自己夫妇两个又是哭闹又是打骂的,怎么没见家里三位老人有动静啊,便对昝行方道:“我说爷爷,好歹你也跟着说他几句,那小子也就不会这么猖狂了,怎么你们都跟看戏似的。”
“他这事老早就跟我说过了,我跟你爹也谈过这事,只是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想慢慢来告诉你,没想到这孩子性急,今天一古脑的全抖撸出来了。”昝行方无可耐何地道。
“啊?!”已被昝素云劝住的濮夏莲不相信地看了看昝行方,又看了看一直坐在院内石凳上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公公,“天菩萨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濮夏莲又嚎上了。
“没法子,只有认命,这世上也不只有子恩一个是那样的人。”昝行方继续劝慰道。
“还有他这样的人?”奚尊孔不相信地问。
“怎么会没有啊,以前我在当学徒工的时候有个师兄和师弟现在想想应该也是跟恩一样的病,唉,可怜,两人后来过得好苦啊。”一直没说过话的奚成义长叹一声道。
“这种人吧,有的可能说是种病,有的则不是,天性使然,”昝行方说道,“民国时期,我也见过不少富家子弟喜欢包养那些长得俊俏的男戏子,因为给他们看过病,也了解些情况,那些纨绔子弟家里都有妻啊妾的,玩那些戏子纯粹是出于寻找刺激。但也有不同的,当时我那地儿有个很年轻的官员,叫什么来着?那段时间不是闹得挺有名的么,满城风雨呢。”昝行方一时忘了便问他姐昝素云。
“叫什么我也忘了,好像是姓杨吧。”昝素云想了想道。
“对,就是那姓杨的官员,可说是青年才俊了,在当时的国民政府里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很廉洁,打仗也挺利害的,后来被任命为咱们那的地方官,经营一方颇有建树,办起事来很受老百姓称赞,就是四十多的人了还是单身,后来他跟他手下的副官关系非同一般也不算是秘密了,有时反而故意带着副官出入各种社交场合,招惹了不少非议,最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好像是听说两人都跟去台湾了。”
“爷爷啊,你那意思是这病就没法治了?”见昝行方引古论今扯偏了题,濮夏莲绝望地问道。
“我看咱家恩啊,得的不是病,只能说是天性如此,要能治的病,我们家三个医生,还能束手无策任其发展呀。”昝行方缓缓说道。
“这叫个什么事啊,咱家老老少少又没造孽又没犯法,老天咋就这么不长眼,让我家儿子摊上个这天性呢,咱家颜面不丢尽了啊。”濮夏莲又哀叹上了。
“有什么好怨天咒地的,既然说是天性那有什么法子,总不能把他的心剜了重新换一个,人家儿子出家当和尚的都有,恩不是还能陪着咱们么,你以为他心里好受啊,平时他那张贫嘴老三不着调的,其实都是假的,安慰咱们的,孩子心里也苦啊,你就别再给他心理增加负担了。”没想到一向守旧的奚成义这时倒开明起来,对哭闹的儿媳妇不高兴地训道。见公公这么严肃地训斥起来,濮夏莲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顶撞老人,再说脑子里跟个一团浆糊似的,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驳斥公公。
“是啊,”昝行方紧跟着道,“你们现在想想,咱家恩不是有段时间挺沉默的么,肯定是为自己的性取向烦恼呢,孩子可怜,我们家里人要是不理解他,社会上还有谁会理解他啊,总不能把孩子逼疯吧,对他来说,这也是他心头的一块伤疤,谁不想安安静静地过正常的安稳日子呢,咱们把这事先搁着,就别动不动揭他的伤疤了。”奚尊孔听了若有所思,不言语了,濮夏莲胸腔被堵得满满的,只有大口大口喘气的份,对爷爷和公公的话一时也没有反应。
虽然心里添了堵,但日子还是要过。一有机会,濮夏莲就会不遗余力地在奚子恩耳边旁敲侧击,劝他找个女孩子试试,说不定能扭转过来。奚子恩每每这时只有苦笑,也再懒得跟他妈解释,害得濮夏莲只有天天长吁短叹。
奚尊孔可能是听了昝行方奚成义的话后有所参透,对儿子的婚事再也不过问了,有时有些好事的患者拍拍马屁,想帮奚子恩介绍对象时,奚尊孔也会委婉地推却,说是时代变了,让儿子自己自由恋爱。
濮夏莲在儿子面前吃了闭后,不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契而不舍迎难而上,时不时去娘家弟媳妇张娟那串门,两个半老妇女隔三差五就会带个面容姣好长像可人的女孩子来诊所转转,晃晃奚子恩的眼,奚子恩一副世外高人相,目不斜视,毫不心动,纯粹把她们当普通病患来对待,倒是有些年轻帅哥上门看病时,他那一张贫嘴尤如滔滔黄河决了堤浩浩长江溃了坝,油得不能再油。
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奚子恩对她妈的做法已是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了,奚尊孔却不高兴起来,最后对濮夏莲道:“别白耗那精神了,我看着都烦死人,每次领人来,病没啥要紧的病,这免费的药倒是抓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我辛辛苦苦购来的药全贴给你了。”
“不这样,谁家姑娘愿自己上门相姑爷,你以为你儿子是明星还是皇帝啊,也只能这样骗骗人家了。”濮夏莲有点心虚地道。听老公这么一说,濮夏莲也心疼那些药材了,心想肯定是自家的臭小子故意给人家多多地开那可开可不开的药,明摆着是暗暗地跟自己抗争呢。从那以后,濮夏莲就再也没带女孩子上门来看什么减肥美容秀发等等那些子虚乌有的病了。
二00五年暑假,奚子东跟往年一样,照例开车把儿子送来乡下渡暑假了。
濮夏莲实在是憋屈得难受,在家里又找不到同一阵营的人,满腹牢骚一肚子委屈没处发泄,便把奚子恩的事偷偷告诉了奚子东。
奚子东一听,半天消化不了,濮夏莲把所有烦恼一古脑复制粘贴给大儿子后就带孙子去屋后果园了,奚子东一人坐在房间里抽了好几根烟,思索半天觉得有必要跟弟弟谈谈心,便跟前屋的诊所打了电话,让接电话的他爹把奚子恩叫上楼来,说是兄弟有事相商。
奚尊孔早瞧见老婆把大儿子偷偷扯到一边嘀咕去了,心想肯定是为了奚子恩那事,见兄弟俩关起房门在楼上聊天,心下不安起来,也无心呆在药房了,楼上楼下的走来走去。
果不出所料,不多时房间里就传出兄弟俩高声对骂的声音,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烈,奚尊孔怕两兄弟在里面打架,刚想敲门进去,奚子东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开门出来了。奚成义昝行方昝素云和在果园听见声响跑了过来的濮夏莲都聚了过来,想劝住兄弟俩。
“子东啊,有话好好说,跟弟弟干嘛这么大的声。”昝行方不高兴地道。
“这个死变态,好话说了一箩筐,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奚子东气哄哄地道。
“你什么东西呀,别以为多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我就是一个月看的书也比你几年看的书多,有啥能耐教育人,嗤,看你虚长几岁把你当哥看就自以为是理论家教育家了,不就是单位上一个跑腿的狗腿子么,得瑟个什么呀。”跟出来的奚子恩讥讽道。
“你要是不改过来,在外面别说跟我是兄弟,丢人,脸都没地方搁了。”奚子东恨声道。
“说什么呢,子恩他是盗匪还是罪犯啊,一个国家干部说起话来也不掂量掂量。”昝素云见兄弟关系这么僵,便骂起奚子东来。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两个都把嘴闭上。”濮夏莲也劝上了。
“说我丢人?呵,我还嫌你丢人呢,工作十四五年了,可怜还是个副科长,天天跟在领导后面摇尾乞怜,真是癞蛤蟆照镜子,自丑不觉得。”奚子东耻笑道。
奚子东被弟弟刺到了痛处,拉起奚怀谷的小手说:“走,回去了。”
濮夏莲忙扯住大儿子:“要走也吃了晚饭走,这么长的路。你今天不是特意把怀谷送来这过暑假的么。”
“你老人家也不想事,家里有个这样的怪叔叔,那还不被带坏了啊。”奚子东没好气地道。
奚子恩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把身上的T恤一脱,露出一身的腱子肉来,怒气冲冲就往奚子东奔去。
第八章
奚尊孔一见这架式,知道臭小子想打架了,赶紧冲过去死命地紧紧抱住了他,这位在家天天健身,全身肌肉一块一块条理分明,随手一拍也跟个铁锤似的,那位整天呆在电脑边窝在办公室吹空调,养得白白胖胖,肚腩都有了,两相一比较,悬殊也太大了。
“快走快走。”濮夏莲一见小儿子发飙,再也不敢留大儿子在家吃饭了,赶紧把那父子俩推进车内。
见奚子东发动车子了,奚子恩指着车窗玻璃骂道:“滚,有多远滚多远,有我在,家里老人不用你管,有本事你就断了这条路,不是念在兄弟一场,今天不把你这奴才揍瘫我就不姓奚。”
“好了好了,跟个街头混混似的,动不动就是衣袖一捋衣服一脱,谁不晓得你满身肌肉强壮,臭显摆个啥。你那侄子还小呢,让他看在眼里像什么话,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什么都由着性子来。”昝行方把T恤从地上拣起来,抽在了奚子恩背上骂道。
“哼,老以为那鸟毛子科长是个官了,很了不起的样子,德性。”气哄哄的奚子恩推开他爹的手,拿起身上的衣服折回院子准备上楼。
“恩呐,就快吃晚饭了呢。”从没见小儿子发过这么大火的濮夏莲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