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一个年约五十的男子坐在明黄的细绸软榻上,微微皱眉。干净整齐的胡子夹杂着几根白须,眉目威严,又带着几分温和,一身紫色的龙袍袖了黑色的悗章,透着几分悲伤。
他皱了眉,看着榻下负手在背,盈盈而立,与他不差些许气魄的女子和一个年轻面容白皙,目光却犀利坚定的男子温和悲伤地道:
“皇妹。此事朕意已决。天儿,你意下如何?!”
靳沐盈负手站着,神情淡然。似乎皇帝的决定,她既不反对,也不支持,看不出任何的表情。靳楚天低了头微微思忖,抬头看着皇帝恭敬地道:
“父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纵然玉贵妃娘娘极是该死,贤皇兄却也是儿臣的兄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何不给皇兄一个改错的机会,让他为了玉贵妃之殁和父皇的小皇孙努力改过,再为大靳尽心出力?!”
皇帝微微皱眉。似乎靳楚天如此之说,让他的心里泛起痛苦,连眼神也掩饰不住的悲伤愤怒。不悦地握紧拳头,垂在明黄软榻上,皇帝微微冷漠地道:
“天儿,朕知你心,可是这孽子大逆不道,此次害得不是别人,是你皇祖母!你要朕百年之后,在九泉之下如何向你皇祖母交待!”
靳楚天眼底一阵悲凉。自小,皇后安静温和的性格便一直影响着他,他虽然性格洒脱不羁,但并不喜欢为了帝王之位亲兄弟之间兵戎相见,血流成河的场面。想起宁王静王皆是温和安静的性子,他仍抱了一丝希望,依旧坚定地看着皇帝道:
“父皇,您不是已经杀了玉贵妃娘娘吗?!父皇心系天下,儿臣不敢说养不教父之过,至少皇兄这罪已经让他失去了亲生母亲,想来对他教训也足够了!何况,皇祖母也是有心给贤皇兄机会的,儿臣以为让贤皇兄看着各位皇弟成长,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各位皇弟中,出色的也不少。贤皇兄总是可以看清楚,这天下不是他可以负担得起的。”
靳沐盈淡然一笑。她知太后把太多的希望都寄托在看似顽劣却胸怀大略的靳楚天身上,可是这一场姻缘却让靳沐盈依稀看到,靳楚天骨子里与历史上那位传奇的王爷一样渴望的是自由和洒脱,恐怕这江山皇位对他来说是一个枷锁,而不是归宿。
皇帝微微皱眉。似乎刚才他那句,朕意已决,已经微微动摇。靳沐盈身形微动,衣衫轻曳,负手抬眼看着皇帝淡淡地道:
“皇兄。贤儿总不过还是一个冲动的孩子,受了蛊惑和诱惑才酿下如此大错。虽然母后之死我也极是震怒和难过。可是,再杀了贤儿,母后就能活过来么?给他一个机会吧。莫要让母后白白的费了那些心血。”
皇帝眼睑微垂,几分恼怒,却又悲伤无奈。看着靳沐盈也坚定的目光,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道:
“既是如此。便让他好好的呆在府里思过吧!对了。皇妹,母后丧礼大召天下,图安和夏国之使都禀了折子说欲邀各国的皇亲前来,你与天儿可有什么看法?!”
靳沐盈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靳楚天。这皇帝资质平庸,性格温和,在位不过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帝王之位,却是因了太后与莫愁山庄苦撑,朝里又有潘丞相,边关有慕将军一手带出的众将,才过的如此安稳平和。此时看着皇帝对靳楚天充满希冀的眼神,不由得苦笑。
“回父皇。儿臣以为皆以慎重为好。我们大靳在三国之中虽是实力最强,与小小图安百年交好,但图安却是兵马强壮,人力强悍,这些年更是励精图治,我们不可不防。夏国则是自史以来便与我们貌合神离,恩怨不断,又国力相当,这些年时常在我们边关制造混乱,荼蘼百姓,我们更要谨慎,不能在这时刻让他们探了虚实,制造后患。”
皇帝点了点头,微微满意,继续问道:
“依你之看,如何回复各使者之言?!”
靳楚天微微思忖,淡淡地昂首道:
“祖母乃大靳一代国母,既是后丧,又由母后主持丧礼,自是不便接见各国皇子亲王这些男眷,不如就准许各国后宫能代表一国天下的女子前来悼悗,既方便母后接见,又有借口让各国忌惮。”
皇帝点了点头。靳沐盈也微笑点头。
暮色微沉的时候,靳沐盈处理完了手里的事情,又回到王府看了一眼慕汐湮,才与靳楚天一起赶向慈宁宫去守灵。宫里处处都是惨白的灯笼,依稀的悲伤与冰冷,眼过之处,皆是黑白满目。
皇后带着宁雅和后宫里的各嫔妃公主,还有几个皇子静静地守着慈宁宫,做法事超度的法师们喃喃经声一片。人来人往的宫人都寂静无声,宫门里却人头攒动。靳沐盈木然的走向太后的灵柩,神情疲惫悲伤,宁雅看到靳沐盈和靳楚天一起到来,连忙提了素白的衣衫裙摆跑向靳沐盈道:
“沐盈姑姑,皇兄。”
靳沐盈勉强一笑,伸手抚了抚宁雅柔顺的头发,不再说话,向神情同样疲惫的皇后走去。皇后在靳沐盈的记忆里一直是一个安静端庄的女子,性格温和,很讨太后喜欢,这二十多年为皇族添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皆是品性资质极好,很得靳沐盈欣赏。看到皇后素净的面容苍白疲惫,靳沐盈伸手握了皇后的手道:
“皇嫂。让你受累了。”
皇后微微摇头。太后之死一传开,玉贵妃便被情事处决,贤王被圈禁。她也已经知道慕汐湮竭尽内力昏迷不醒之事。慕汐湮昏迷被送往王府,她因要主持后宫各种事宜不便去探视,而自己的儿子却此时才赶回来,想必还未见过慕汐湮——身为人夫却未尽夫责,想来靳沐盈也是会心疼自己的爱徒而有微微的不快的,便看着靳沐盈温和地说:
“沐盈,我无事。母后这里万事都还顺利,你且放心。——湮儿如何了?!天儿任性,怕是让你费了许多心。真是抱歉。”
靳沐盈微微摇头。脸色几分茫然。靳楚天皱了一张疲惫的脸,看着宁雅叽里咕噜地跟他道:
“皇兄,皇祖母竟然被贤皇兄的母妃给害死了!呜呜,真是可恶!还有,皇兄,你见过皇嫂了吗,这次皇祖母临去,皇嫂就是因为要帮皇祖母引毒才昏迷不醒的,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你千万不要辜负她呀!而且,她真的不是你想象的不堪女子,她又美丽又善良,还很厉害,皇祖母和母后都很喜欢她,说她是我们靳家的传奇,是我们皇族的福气呢!”
靳楚天唯有不停地点头。
天外。似乎大片的云也无聊,成堆成堆地凑在一起,看着这片小小天空下的热闹。那一片黑与白,仿佛并非盛载着悲伤,而是一盘精致的棋子,引人凝神聚精的想要置身其中,一试身手。
云去霞隐。烛火微微萦动,那一轮明月微微泛红。夜色用漆黑掩去一切浮躁和喧闹,静静的冷风拂过,似是拂去一些血雨腥风的味道。这浮动着躁动和不安的大靳皇宫,似是一个调皮累了的孩子,渐渐的安稳入息。
宫里清王府主卧房里。一身浅绿衣衫的香荷半倚在慕汐湮的榻边,小心翼翼地时不时抚着慕汐湮浅蹙的细眉,低低的喃喃安慰。兰儿走进来,看着香荷依旧寸步不离在床边守着慕汐湮,疼惜的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香荷姐。庄主既是说过小姐明日清晨才会醒来,想必这会儿我们守着也没有用。你自晨起听到小姐消息时便滴水未进,这晚饭也不吃不喝,若是小姐醒来你病倒了要如何是好?!倘若你不放心,我在这里守着,你先去用了晚饭可好?”
第五十二章 再相见
香荷摇了摇头。看着沉睡中脸色还是苍白和不安的慕汐湮难过地道:
“兰儿你不用管我。我真的吃不下。我真是难过,小姐这些日子以来受了那么多委屈,却碍着身份没有办法跟我们诉说,这会儿她又伤成这样,连睡着也极是不安稳,想来一定是心里很难过和无助的。我想守着小姐,在小姐皱眉不安的时候拍拍小姐,让小姐睡的好些。
——我们做奴婢的,大约也只能做这些了。就是可恨,那天杀的没良心的王爷却还不回来王府!我真希望,这些事情一结束,小姐的师父可以再向皇上求旨让小姐赶快出宫,再也不要背负这徒有的王妃虚名!”
语末,香荷突兀悲愤的语气着实吓了兰儿一跳。兰儿苦笑,提了裙摆屈膝与香荷一起半跪在榻边,戳了香荷的胳膊道:
“香荷姐你真是不要命了!?平日里兰儿看你性格是极好极温和的,兰儿也知道你心疼小姐,只是你这两日怎的变成这样?昨儿你对十一皇子大不恭敬,那是十一皇子性格好没有怪罪。今日你怎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这般张口闭口的说靳家如何,天杀的王爷不是好人?!倘若叫有心的人听去了,只怕一旨藐视皇族之罪便会害了你!”
香荷眉目坦然。听闻兰儿这话,嘴角轻蔑一扬,眼神飘忽,淡漠地笑道:
“你当我在乎这性命吗?!自小我便卖给潘府做婢,自小做事谨慎极微小,生怕一步不慎便小命不保,每日每夜都活的战战兢兢,极是辛苦。可是自我跟了小姐,才明白,这人生性命不在于活的长久,而是要活的坦然对得起自己的心才好。小姐能为毫不疼惜她的潘存灵努力打算,能为这人情冷薄的皇家妥协,又能为了她的师父义无反顾的拼命,却从不因为嫁了皇家而活的小心翼翼。我又如何能为了苟且活着,去对那些个没良心伤害小姐的人卑微言笑?!”
兰儿窒息,看着香荷眉间提起慕汐湮时的那份神彩哑口无言。
是啊。生和死,不过是来来去去。既是生命,便固有一死。总是逃不脱的,又何必活的委屈和遗憾?!不如,随了心,让这短暂的生命活的精彩和绚烂,无愧于心。
带着牵挂的心渡过时间总是会觉得一时一刻都是漫长的。靳楚天安排好了皇帝的各种吩咐,又仔细的检查好了宫中禁卫军的值守安排,便立刻朝王府飞掠而去。他的心里满满是牵挂,牵挂那张苍白的小脸可是有舒缓了紧蹙的眉,牵挂那颗委屈的心可是在梦里带了再相见的希冀·······
但。那素净清雅的卧房,却只是寂静一片。桌上有几枝烛火微曳,一个绿衣的婢女倚了床榻迷朦浅睡,白色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