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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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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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自杀——她是为了你父皇的皇位,服毒而亡。于是,朕力排众议,与宋签下了澶渊之盟。这是瑶儿的心愿,也是为两国的江山社稷着想的最佳选择啊——可是朕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直到你嫁过来,朕看你眼熟,才问你母亲是否安好。后来,朕派人去调查,从你的年龄和其他迹象推测你与瑶儿有某些关系。直到那天,看到你怀中掉出的匕首,朕才可以证实自己的推测。如果朕早些知道,说什么也会护着你,不能让你受苦,你是妹妹的牵挂啊!”他无力的垂下头,声音哽咽了。 
许久,君蓉缓缓的说:“不用内疚,父皇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不肯说出我的身世的。”她明白了,明白了父皇的冷漠,明白了寒潭鹤影。她从一出生就被人视作眼中钉,就因为她的母亲是一个辽国的公主。她很高兴。终于知道了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十九年了,她的梦,终于实现了。太迟了吗?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已经不能知道这一秘密了。她突然感到了一种压抑,一种心酸,一种无奈。自己苦苦守候,努力坚持了这么久的信念,那种为大宋拼尽一腔热血的信念,是不是太狭隘了呢?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瑶儿曾讲过,她亏欠的唯有韩弼一人而已,不料阴错阳差,你却嫁入韩门,了却了她的心事,是造化弄人吧!可是韩倬又不知所终——” 
她眼光一亮,心中突然轻松了许多,她残了,是件苦事,但又何尝不是幸事呢?她轻唤:“皇舅父,如果您真的疼惜我死去的母亲,疼惜我的话,能否答应君蓉一件事呢?” 
风儿轻吹,卷起片片菊英。 

数日后,宋室接到辽国的讣告:“楚王妃赵滢因偶感风寒而逝,辽主置办国丧,并送柩回宋。”赵恒目光微闪,沉默良久,“传朕旨意,柴彧为迎丧使,往雁门关迎公主灵柩回京。在朕的陵墓附近,为公主择地修阴宅。 

帝京北郊,一辆马车停于半山之上,车帘微动,一只着白纱的手微微伸出,木木的,十分僵硬。 
“还进城吗?”赶车的小厮悄声问。 
车帘飘下,柔声轻飞:“不必了,直接绕道往南吧!”曼声长吟:“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肠中热——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归了。” 

十 此情可待成追忆 
岳州城位于洞庭湖畔,八百里云梦泽上千年的滋润沐浴,成就了一片鱼米之乡;又由于洞庭湖水朝夕有潮,颇似海洋,大宋立国后以此为水军训练之地。近城的湖面上,水寨林立,舟楫连绵,气势雄壮。这岳州军主要以水师为主,又兼管两湖步军马军,镇长江,控吴楚,十分重要。 
在水营的帅船上,集中了上百名将领,个个威风凛凛,但又态度谦逊,正听当中的一个年轻男子训话。他没着铠甲,儒服宽袖,颇有周瑜气概,但是他没有周公瑾当年那种“我将醉兮发狂吟”的自负洒脱,他只是冷冷的、镇静的,眉宇之间显示出一种压倒旁人的气势,似乎,在这勃勃英气中还有几分淡淡的忧虑,像这洞庭湖上的雾气,令人琢磨不定。 
他就是岳州军指挥使杜寰,手提十万水师的杜枢宇。这位杜大人自从接任以来,雷厉风行,才三个月,就已威震两湖。众人心中暗暗敬服,本该七月初一上任的指挥使,居然到了七月十二才到。这期间微服察访,各军的粮草、器械、人数、兵员组成一一俱明;上任伊始,军令严出,条目细致,赏罚分明,一扫岳州军的拖沓之风;在三个月内,对水师勤于督导,细加操练,军威军貌大为改观。原先对这位青年将军有不服之心的人皆敛去了锋芒,俯首听命。只是这位大人太冷厉,甚至有些无情。三个月了,没人见他笑过,而且这位容仪风度才学能力俱佳的翩翩佳公子,居然没有妻室。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难道真的学霍去病的“匈奴未破,何以家为”,还是学白马少年游侠的立功为国,不可念私?他果然要“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杜寰朗声道:“各位,我已上书圣上,欲提十万水师直捣两广,平定叛乱。”一言既出,满座皆惊。这个叛贼是广源州的首领侬智高。广源州位于广西与交趾的交界之处,自唐末以降一直依附交趾。自从侬智高为广源州的首领后,先叛交趾,后攻大宋的邕州横山寨。当时的枢密院使丁渭以虚内守外的祖训为名,以守为主,坐视边情扩大。后来杜寰任枢密使时,派兵直击,侬智高一度退出邕州。今年初,杜寰的罢官之信传到广源,侬智高卷土重来,攻陷两广大部分州县;七月初在邕州称帝,围攻广州。现任枢密院副使余靖、侍卫马军司指挥使孙沔二度出征,俱铩羽而归,余靖返回东京,孙沔暂留岳州。此番杜寰主动请缨,不管赵恒圣意如何,其志可嘉! 

见众人相视而惊,杜寰提高了声音:“先不论圣意如何,杜某有言在先,请各位听真:如果诸位欲随杜寰出征,正是枢宇所望,不必托权贵、求豪门,希图混入行伍,一饱私囊。此次军情危急,不比寻常,如随我出征之人,作战有力朝廷有赏,枢宇不敢不代为请赏;若不能出战,临阵脱逃,则军令无情、国法恢恢,枢宇不敢徇私。所以有不欲出征者趁圣旨未下之前言明,枢宇不会为难,但一旦圣意已出,诸位俱随枢宇出征,违者以临阵脱逃论处!” 
“杜大人之言未免过于无情了!”身边一位五十余岁的文臣开口了,正是败军归来的孙沔,“况且圣旨未下,杜大人怎知定能出征?而且大人为武职,朝廷有制度,行伍出身,不足专制,须以侍从文臣为副,杜大人,老朽言之不错吧?“ 
“孙大人,”杜寰朗声说道,“圣旨未明,大人怎知杜某不能出征?况且兵者,凶器也,如无严令,必蹈败军覆辙。大人不会不知吧?”他仰首远望,军舰成片,帆帷若云,高声道:“吴征,请圣旨!”说罢撩袍跪下,众人在他身后跪了一片。一个副将展开圣旨,大声宣读: 
“圣谕,钦点杜寰为荆湖南北路宣抚使,经制广南东西路盗贼事,岭南用兵皆受杜寰节度,处置民事则与孙沔议之。钦此。” 
“臣杜寰谢恩!”一拜而起 ,“众将官,今日为十月廿八,休整三日,十一月初二出征!”长身而立,向远处望去。在跪倒的人群之后,仿佛有一抹白云倏忽而过,片刻间随风散开。 
杜寰睁大了眼睛,但什么都没有了。月夜下,白衣女子绝望的目光,闪动的泪花,淡然的话语,飘飞的裙袂,以及那种淡若莲花的水云之气一起袭来: 
“我听说,枢密使大人心如铁石,无情寡义,我原不信的,但是今天,我信了。你太残忍了,果然无情。” 
真的无情吗?他冷笑,无情,那是神才有的境界,太上忘情,圣人寡欲。他也想过无情,也试过无情,但他做不到。每次的无情,最后受伤的总是自己。他每一次对她的无情都在一点点的揭开他试图掩盖的真实情意,每一次对她的无情都让他在独处中更加忘不了她,更加的思念她,思念她的每一次轻颦,每一回浅笑,每一声低语,每一滴泪珠。 
他无情,无情的可以眼睁睁的看她离开,一句话也没有,一个动作也没有。她离开了,是笑着走的,但那是含愁的笑,那是带血的笑,那是绝望的笑。她走了,她说她的心永远在幽园,永远为他守住心。她走了,她留下她的玉鹰,从那天起,他就明白三生石上早已刻上了他与她的名字,可是那名字却相隔万里。是造化弄人,还是自寻烦恼,相爱相知却天各一方,却生死相隔。才五个月,她本该生活的好好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不信,绝对不信。她答应过他,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可是为什么就在他发现自己已深深的爱上了她的时候,就在他为她魂牵梦萦的时候,就这样走了,没有告别,甚至连梦也吝惜给他。他还没有让她知道他的爱,他还没有宠过她,他还没有保护她,就这样,她走了—— 
他目光收拢,望着山呼的军卒,冷冷的一摆手:“有家在岳州的军士,可回家探亲一日;余者可以寄钱物书信回原籍。莫逐,支取三个月军饷,让将士们安家。”另一个副将领命而去。杜寰一挥袖,飘然而去,全然不顾将士们惊诧的或是感激的眼神。 
他学会了有情,是她教会的吗? 

岳州军中,杜寰的私宅——忆湘斋内,一个清秀如玉、玲珑剔透的翩翩少年正在优哉游哉的品着茶,摇着扇,见杜寰进门,嘻笑道:“杜大将军八面威风,令下官雅服;恩威并用,爱兵如子,更是难得啊,难得!” 
杜寰眉头一皱:“文昭,你怎么来了?”说罢径自坐下取茶自斟自饮。 
“我不能来吗?大将军得来不易,可要珍惜啊!” 
“得来不易?此话怎讲?” 
“你一上书,崇政殿内又闹开了,众臣以为你不是文臣,不能将兵,很险啊!”柴彧折扇轻摇,“后来多亏了太子从涿州上了一个条陈,才使皇上下决心用你,你知道吗?”随手递过一纸。 
纸上是太子赵桢的字迹,上面写道:“昔者王师所以屡败,皆由大将权轻偏裨,人人自用,遇贼或进或退,力不能制也。今臣闻杜寰自请击贼,深感快慰,然臣自思朝中欲以侍从之臣副之。臣窃以为此举不妥,复视杜寰如无,号令难行,是重蹈覆辙也。寰雅知兵书,今以二府将大兵讨贼,若有不胜,不惟岭南非皇上所有,荆湖、江南皆可忧也。臣以为杜寰沉勇有智,足堪大任,愿皇上改祖训,以侬智高之事委之,必能破贼。臣赵桢拜。景德十年十月廿一。”柴彧待他看完,慢慢的说:“皇上让我把它给你看,你要懂得知恩图报,专心破贼!” 
杜寰看了半晌,突然抽出火折子,啪的打着,那张纸片刻化为灰烬。 
“枢宇,你——” 
“文昭,你莫瞒我。”杜寰紧盯着柴彧,“你以为我看不出,这密折虽是太子的字迹,但绝非太子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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