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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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狗-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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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着下巴,兽足小径上,白圭闭眼感受树荫细缝间落下的闪亮阳光,还有晨间湿气。

细微的声音,在这原始巨林里无限放大。

好像来到无人秘境,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

这原深谷原始到仿若开天辟地就存在,到处都是三个男人环抱都抱不住的巨木,青苔遍地,一点人烟都没有,白圭花了二十几天才走出来。

但会走这样久,也许有很大部分是因为她一路上都慢悠悠。

很享受这种脑子里一片空白的颓废感,就那样痴呆张着嘴欣赏风景。而花鹿在屁股下认命驮着女主人,时而小跳跃时而上下坡,灵巧移动。

在抵达最近城镇的漫漫路上,白圭发呆之余,不是在孵卵,就是盯着自己没了咒印的雪白胸脯,难以置信。

曾经那咒印困了她多少年?

犬宫的咒印一旦印下,而今而后做出不利于月沉殿的事,都将重伤,严重甚至会当场暴毙,连听令这件事,都自有一套规则。

──犬宫之主不得违抗殿主命令,而犬宫里的走狗们,不得违抗犬宫之主的命令。

一层接着一层的听令关系,像个塔,最上方是殿主,第二层是犬宫内主,第三层才是系上项圈的听令狗群。

很少人知道月沉殿的外殿和内宫,其实是分立的两个组织。

犬宫之主看似听令殿主,但其实是直接效忠于月沉殿本身,而不是历代殿主。所以,可在认定殿主不适任时,带领手下犬群将殿主杀死,让适任者取而代之。

有其独立性,也让殿主稍有忌惮。

这样看来好像白圭很厉害,随时可以把殿主废掉换人似的,但其实大多时候,白圭还是得听殿主的,也只能在卜筮筛选下决定殿主的适任者。

想起过去的那段日子,白圭就要叹气。

十二岁就莫名被卜卦决定为宫主,辅佐殿主继任者的同时,又要三天两头到处游荡,寻找充盈犬宫的优秀新狗儿,受气又奔波,年纪轻轻就过着老官僚的日子,日日劳碌。

月沉殿代代积累的前仇旧恨之血淋淋怵目惊心,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那些要报复或堤防的纷扰,足以写成张没有尽头的清单,就算不再添上新的,也无法在短短百年内了结清除。

白圭就这样,一上任便被卷入与各门派氏族的仇恨漩涡,不得超生。

有时,甚至连放下凶器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倒在床上睡死不到两个时辰,又被人揪起去放火砍人……真不是人干的工作!

那些她曾经的“狗”,此刻想来更是让白圭窒息。

犬群身上虽有咒印束缚,要他们做啥就得做啥,就算是倒水洗脚也得做,可是那些一身傲骨奇才却被困在犬宫的家伙,光是一个愤恨眼神也够让人不寒而栗。

从前白圭老是在想,如果没了将那些恶犬束缚的咒印,他们究竟会如何对她?

如今,这个情况还真的发生了。

即使此刻莫名重生,自己身上没了月沉殿那见鬼咒印,却还有那群见鬼的狗,那群从前就想将她碎尸万段的狗。

这年头,活着还真不容易。

不过,自己到底死了多久?月沉殿的那些人又是哪些死?哪些活?

这些问题,对于此刻的白圭,都是十分生死攸关的问题。

诚心希望,那些挡着她找麻烦的混障老堂主们,都莫名全数暴毙;也希望那些长着噬主獠牙、却又不得不眷养的狗儿,也都被敌人砍成烂泥。

即使是那些与她友好的战友们,也希望别再相见了,一切就从头开始吧!

白圭双手合十,突然虔诚了起来。

*****

山林树根盘绕,云雾迷蒙又迂回错综,白圭慢悠悠的走了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在这过时,才走了出去。

拨云见日般,头顶终于不再被上古巨木所笼罩,终于走出这古老深谷。

已经可以看见城镇踪迹,白圭指使着石生奇兽,开始下坡。

“月沉殿,外月殿,内犬宫,白圭一日在,月沉一日荣……”

心情异常轻松,白圭不自主哼起了歌,但第一首想起的小曲,还是那首在月沉殿宴会上演奏过无数次的,殿中由卜筮结果谱成的乐曲。

这才发现,她死去前记忆里所有的光影,都在月沉殿里消长。

无论是童年还是一切羁绊,憎恶着的还是眷恋着的,都在那奢华却残酷的古老山城里了。上一世她真的在月沉殿里,耗上了全部。

越往山下走,一度密集的树木越稀疏,视野也慢慢开展了。

终于让她回到了人类文明世界,真是感慨,再不出来都要以为自己跑到哪个奇怪世界去了。

不过老实说,这一路上有熊暖床,有猴采野果,倒也十分惬意就是,是从前白圭自己一直渴望的山林旅行。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种悠哉的感受了。

没人指着她,要她带着狗群东征西讨、抢东抢西,也没有强收的狗儿被迫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同时,却也用仿佛要杀死她的憎恶目光看着她。

人一放松,就什么都好看,什么都好吃了。

离开那鬼地方,连腐尸闻起来都香一点了。

话说为什么会闻到腐尸,全是因为那没花多少灵力就孵出的呆熊,动不动就自己冲去叼路边尸体、一叼就是一整路的关系。

啊你这死熊,玉石孵出来的灵兽都是以她灵气灵力维食,你跑去吃尸体,是瞧不起老娘吗?

意思是,老娘的灵气还比不上爬蛆尸体美味吗?

那些肚肠外露的死尸,让她在这一路上,至少翻了百次白眼。

等她把多功能小喽啰军团都备齐,第一个就要把这肥熊给换了。

小镇终于到了。

为了进小镇打听消息,白圭收起显眼的奇兽,还小心染了发也剪了发,甚至用猴儿狗儿替她盗来的碎银与物品、乔装打扮蒙面进镇,怕的就是被人认出。

谁知道,月沉殿白圭,已在江湖上死了十年。

发现自己处心积虑的隐匿容貌都是徒劳,白圭呆若木鸡。她真的以为,自己这一死一生,至多三、五年的,竟已过十年。

十年,沧海都可以成桑田。

难以置信,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十年,白圭喃喃念着,心内掂量着,那些与她密切相关、可能还会跳出来抓她回去的家伙,十年后应该也伤的伤、死的死,差不多了吧?

月沉殿这群魔乱舞的鬼地方,很难活到安养天年年纪,就算活着,应该也把她这十年前已死的犬主,给忘的七七八八了吧?

知道了十年已过、老熟人死光的机会很高后,白圭有些飘飘然。

“姑娘,姑娘!”

那个她攀谈的包子铺老板是个急性子,叫了好几次,大手在她面前挥呀挥,对于白圭这番痴呆神态有些恼了。

“回神呀姑娘!你到底要几个包子?”

白圭也为自己夸张的晃神感到不好意思,“喔,喔,真是不好意思,那就五个吧!

接过嘟囔抱怨老板递来的热腾腾包子,她伸手拣了个,张嘴咬了一大口,若有所思,在早晨的市集上慢哉哉的逛了起来。

怀里那猴子盗来的钱袋,是个有料的,别人的钱花起来尤其过瘾。

一路闲逛,路边尽是些鸡鸭山蔬之类的,也有些草绳草鞋什么的手工艺品。白圭一个人四处乱晃,没吃相的舔着油腻腻手指,心情好的要命。

从前怎会有这样只身乱晃的机会?

旁边不是凶神恶煞的家伙,就是坚持要替白圭拿东西的谄媚下属,一个个都散发异于常人的气息,那阵仗搞得白圭是什么要保护的名门千金,而不是杀人魔的头子。

再来,就是那些无论时间地点都会冒出的仇家了。

仇家们老无声无息的像蟑螂一样自暗处涌出,杀气腾腾的将她包围,为了防那些无处不在的害虫,白圭没一刻能这般闲散的。

摆脱往昔是如此美好呀。

看过几摊朴素雕花的簪子,她挑了几只刨过光、浅色的,又去逛斗笠摊与纸伞摊,白圭对于自己此刻像一般人这件事,感到万分满足。

犬主无法成亲,在卸任前要全心效忠月沉殿。

一般来说,犬主运气好的,占卜出来的任期就是个十年出头,运气差一些要二十年,而白圭就是那个最凄惨的终生任期。

知道任期终生那瞬,白圭真想把自己脖子给抹了,一了百了。

因为占卜说:“白圭一日在,月沉一日荣。”

这占卜结果,友好派长老们乐的快要升天,敌对派长老们也吐血的快要,果真这世事就是几家缓喜几家愁,只是这次,白圭是跟敌派长老一起吐血的那几家愁。

当任犬主白圭,注定没有退任与自由那一日,但同时也拥有了终生号令众犬的无上权力。

从那时起,白圭就被赋予极大的选择权,大家都把她的选择,当作带领月沉殿繁荣的指标,哪怕那些作为再任性再胡闹,他们都认定最终必定会是个好结果。

──一切都可以,只要不要违抗殿主就好了。

还记得刚上任、只有十二岁的白圭,真是恨极了这种迷信,总尽一切力要去证明占卜错误。可是任凭她再怎么做,总会恰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那占卜,真是准的好可怕。

让人寒毛直竖,仿佛一切冥冥中皆有个注定,无人可违背。

不过,终生的任期,即代表了终生的不婚。

友好派长老们同情她,并怕白圭这靠山抑郁短命,每月帮她做健康检查,敌派长老则因为各种心思,老往白圭那送貌美的少年与俘虏,试图安派眼线同时也让白圭沈迷声色。

于是在这妖魔窝里,白圭很早便懂床第之事,但她一直向往的与绝无叛心忠犬相爱神马的,却似乎永远遥遥无期。

*下章预告:

散着发蒙上面纱,愉快迎来昨日的小二和一个厨房大婶,三人热热闹闹的聊了起来。

“不瞒你们说,我近日刚修行结束出关,很多年没听这些事了,好多人都不识得,不如就让我来提问吧?”

那两人连声称是。

“我想先问问我仇家的状况,月沉殿,应该还在吧?”

小二被这问题逗笑了,“还在,当然还在,呼风唤雨的,得意的不得了!”

白圭苍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实说瓦想写这种驯犬文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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