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徐徐一笑:“我知道。”
我不耐冷哼一声,疾步出殿,行至拐角,待到殿中之人见不到,眼中的泪却如滚珠一般,簌簌而下。
如烟静静的伫立一旁,深深看着我,她的眉眼间有着诸多的怜惜不忍,也并不出言相劝,我想,她心中定是十分清楚,我如今已是处于悬崖边上,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这种心思,此时真是万万动不得的,所以,即便再疼再不忍,我也要硬着心肠,将他待我的那份情意从心中连根拔起,不留分毫。
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升起,似乎在嘲笑我的愚昧自欺,苏环卿阿苏环卿,你当真能做到对他这般的情意恍若未知么?
你当真能待他心冷如铁么?
那方才,你为何不能再决然一点呢?
无情不似多情苦,我的心意,到底是一点一点的沉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了。
用罢午膳,如烟捧着漱口的茶水进来,她见我独立窗前,上前轻声道:“娘娘,王爷在与帝姬玩闹呢。”
我含糊的应一声,痴痴的望向窗外那抹青色的身影,我自是知道,这般温暖的笑意,便是只有他才会发出的。
我看着俪生咯咯笑着,伸出手要唤了他抱,刘景言笑晏晏,抱着她转圈,逗得她咯咯直笑,那人,竟是如此喜欢俪生。
身侧之人长久都未出声,我淡淡瞟她一眼,只作不经意:“如烟,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说?”
如烟眉眼间略有迟疑之色,良久方轻声道:“娘娘,奴婢想向您告个假。”
她见我面生疑惑,讷讷解释道:“奴婢先前的家便在这附近,奴婢已是几年没有归家了,此番便是想回家看看。”
我愕然:“你家在这附近么?”
她微微颔首,涩然道:“虽然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将我交给了姑母,但是,家里情景,这么多年,却始终是不敢忘的。”
我微微一笑:“难怪你这几日有些心绪不宁,原来是近家情切,如此便是人之常情,你且去吧。”
她低低应了一声,向着我鞠了一个万福,而后便下去。
原来,便是素来平静如如烟,亦是有着心中所牵挂的东西。
平静的日子似清水一般,波澜不惊的过了下去,而后的几日,刘景待我,却是做到了生疏漠然,仿佛先前的那般言语,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俪生倒是很喜欢他,常常似一条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姿态甚是亲昵,只是,若翾看向我的目光中,怜惜之意越发的浓。
我暗地里常常会想,刘景应该是极喜欢小孩的吧,若是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般?
如此一想,心中那番离恨,便如春草一般,愈发的浓了,我涩然一笑,原来,纵使百般自欺欺人,我到底还是放不下他。
夏夜到底黑的迟了些,星河满天,月色似波澜不惊的流水一般,倾泻了一地,我望着窗前的那抹清影,孤绝的轮廓几乎让人不忍睹目。
我知道,即便我曾经对他说过那般的话,他却仍是真心待我好的,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只是,如此一来,心中那份情,到底更是难平了些。
若翾的声音忽而便是从身后传了进来,飘忽不定:“妹妹,如烟那丫头还未回来么?”
她突然出声,我陡然大惊,猛地转过身,愕然失声道:“姐姐。”
她轻轻数着手中的佛珠,缓步上前,面上含着温婉的笑意:“我不过白问这一句,你又是在惊慌什么?”
我眉间闪过一丝慌张,却又立即恢复如常,面色一赧:“姐姐说笑了,我方才不过是想事想的颇为入神罢了。”
她恬淡一笑:“是想事想的入神,还是想人想的入神,妹妹心里定是自知的。”
我心中大惊,却是咬牙坚持道:“环卿愚钝,却是不知姐姐说的是什么话。”
她伸手抚上我略乱的鬓发,叹息一声:“环卿,你也无须再自欺欺人,这几日,他待你如何,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亦是望向窗外那人的影子,良久方叹息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知心人了。”
我面上一赧,讷讷开口:“姐姐,恨不相逢未嫁时,便是他再好,我也是要不得了。”
她望向我,眉眼间有着深深的怜惜之意:“贵嫔,你们此时仍是有机会,你为何不愿出去跟王爷把话说明?你在这里这般的苦着自己,他在那里那样苦着自己,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会到头。”
我将目光从窗前那个影子前移开,涩然道:“要说的先前都说过了,我并无什么好说的了。”
她叹息一声:“我与他接触不多,但这几日一举一动也皆是看在眼里,他待你,确实是真心的好,眼中的情意,一览无遗,这番心思,便是皇上,也是抵不上,你素来不是心狠之人,何苦对他如此冷语绝情。”
我长叹一声:“姐姐也是知道眼前的形势,又何必如此劝我,我和他定是没有未来的,若是我不如此,只怕来日,我和他都不得安生。”
她微微摇头,面上噙着一丝怅然的笑意:“我自是知道你的苦楚,也不会劝你跟他如何,只是想说,人生苦短,数十载一晃便是过去,凡事,但求做到一个无悔。”
良久,她叹息一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环卿,这几日我皆是看在眼里,你待他越淡漠,自己心里,便是越苦,既是如此,何不肆意这一回?”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我心中默念这几句,到底是无言以对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许(二)
更新时间201216 18:00:51 字数:2098
翌日,刘景带了俪生去了东边的荷花池,我陪着若翾坐在祠堂念了会儿经,而后便自是在内殿歇了。
推开窗棂,目之所触,荷塘边上皆是开的如火如荼的榴花,我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行行入相思,古人所言,果然不错。
身后忽而有着细碎的脚步缓缓靠近,终于在身后停住,而后便是熟悉的声音:“娘娘。”
我“咦”一声,稍稍侧首:“这便是回来了?家里可是安好?”
她眉间一黯,眼中似有泪珠滚动:“劳烦娘娘挂念,奴婢却不能回答一个好字,原来我爹,早在三年前便是因病去世了,娘如今带了小妹改了嫁,那人待她们又是十分不好,稍不如意便是拳脚相向。”
她以绢拭泪,言语间似有哽咽之意:“我娘说自己此生已是无望,只希望我能将我妹妹带离那个火炕。”
我直直望向她,沉默不语,她猛地跪下,哑声道:“奴婢想求娘娘将我妹妹收于身侧,还请娘娘恩准。”
凉风袭过,纷纷扬吹开我的鬓角的散发,我凉凉一笑:“你此番便是想将你妹妹带入宫中么?”
她默然半响,涩然道:“奴婢也知道娘娘在宫里的苦楚,可是她是我妹妹,我总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宫中再苦,总比在宫外颠沛流离要好,更何况,我们姐妹,便是最后死了,也到底会在一块儿。”
我轻叹:“如今又何苦说这样的话,我倒是没什么,你自己也是知道那其中的苦楚,若是你真心愿意,我也无任何异议,且先领了她进来吧。”
她感激看我一眼,急急忙出去领了一小丫头进来,吩咐道:“叫娘娘。”
那丫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模样倒也算得上端正,只是面上有着几道结痂的伤口,旧伤覆上新伤,一看便知因是有人长期厮打所致。
她见我看她,面色微微一赧,踟蹰道:“娘娘……”
我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她面上一红:“奴婢叫红珠。”
我转向如烟,若有所思:“果真是姐妹,我记得你先前的名字,便是红娘。”
她颔首:“倒是也真难为娘娘记得这般清楚,奴婢也记得是当年老爷说不吉利,故而才改成如烟的。”
我温声道:“你先带着她下去,待我们再过几日回宫的时候,便是将她带了回去,皇上那边,我去说,一个小小的丫鬟,他想必也没有什么意见。”
她满目动容,颤声道:“谢娘娘。”
我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你我好歹这么多年的情分,这些事,实在当不得什么。”
几日后的午后,宫中的公公便传了刘弘的口谕过来,只言圣上甚是思念于贵嫔娘娘,后日午后便定是要回宫了,万万不能再推迟。
待我跪下领旨谢恩,那公公便是躬身凑上前来,谄媚道:“娘娘好恩宠,才出来几日便是能皇上下了这道催促的圣旨,可见日后的荣宠,定是无可估量的。”
我不欲与他多话,谦恭笑道:“公公过奖了,皇上不过是白念叨这一句,嫔妾却是不敢妄自菲薄。”
正巧见着刘景拉着俪生从内间出来,那公公应是没想到会在此处见他,面上顿时闪过一丝诧异,到底是在宫里讨生活的人,又迅速恢复寻常脸色,只上前笑道:“老奴倒是没想到王爷也是在这儿。”
刘景瞥他一眼,眉眼间诸多不耐,冷冷道:“先前出了那样的事,皇兄放心不下,故而派了我来,防着某些居心莫测的小人加害于贵嫔和帝姬,怎么,公公连这也要多问一番么?”
那公公见了刘弘动怒,慌忙摆手道:“王爷言重了,老奴岂敢。”
刘景冷笑一声:“本王在这里,公公自然说不敢,不过,就怕公公在这里不敢,进了宫,那止不住的流言蜚语,便是又会满天飞了。”
那公公顿时慌乱了神色,惶恐道:“回王爷,老奴今日只是来宣读圣旨,其余一概也没见着。”
刘景蹙眉:“圣意?皇兄说了什么?”
那公公谄媚一笑:“皇上几日不见娘娘,甚是思念,故而便是派了老奴来宣娘娘后日回宫。”
刘景面上一僵,半响方应一声,漠然道:“皇兄果然宠爱贵嫔。”
我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回道:“王爷过奖。”
那公公见我们冷漠如此,到底也不敢多说什么,又奉承了几句,便是急急忙返身出了殿。
晚霞绚烂了半壁的天际,瑰丽如火,金灿灿的斜阳自碧色的窗棂间洒进室内,空余满室余辉。
刘景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试图点燃灶台上的火,无奈它迟迟不肯听我使唤,任我一再鼓捣,却仍是浓烟滚滚,好不容易冒出半丝火星,风一吹,便又是灭了。
面前之人显然被眼前我狼狈的模样惊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