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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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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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哥,你陪骆大哥去一趟吧。”他们如今要靠典衣存生,身上哪里来得银钱买酒菜。
“哎。”夏生心领神会,从他手里拽过包袱摆在门边,“你老抱着这个作甚,腾出手来好拎东西啊!骆大哥,市集在哪里,前头带路吧。”边说着边将骆公晏推出门外。
我跨过门槛,徐步走近院子,昔年来燕堂,今日将军府,再见故人,真是云泥之别。他掸了掸蒲团,弯腰放在石桌边上。“坐吧……牧哥哥老了,都快认不出来了吧?”
我忍着眼泪摇头,看着他一本一本收拾石桌上的兵法。“牧哥哥还在读兵法吗?”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一日有大将军之名,便读一日兵法罢了。”
陋巷箪瓢,人不堪其忧,牧哥哥也不改其志。那么建康的老梅如雪,绿柳如丝,你可曾忘?“牧哥哥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他略顿了一顿,“公晏他们常来……渴了吧?去给你倒杯水喝。”他转身进了屋子,我帮忙把书规整在一边,书下压着一张纸笺,险些被风刮走。
杨柳青青杨柳黄,青黄变色过年光。
我如柳丝易憔悴,卿似柳絮太颠狂。
柳丝憔悴随风舞,柳絮颠狂逐水流。
我将纸笺放归原处,牧哥哥从屋子里出来,拿了一个粗陶碗,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没有茶叶了,只有清水待客。”
我也热渴了,点头接过,一气灌下半碗。“牧哥哥……我……”他撩袍坐在我对面,微笑看我,可是事到如今,我已不知从何说起。
嗫嚅半晌,倒是他先开口:“汉中四面环山,见闻闭塞,我听说北帝拓拔烈专宠一个夫人,出自琅琊王氏,原以为王家早就无人了,那夫人不过借你之名自恃,却原来真的是你。”
我点点头,从大伯带着我们入宫请罪,到司马映查抄王家,我逃出火宅,寄宿在白石草堂,又辗转入了宫门之事都略略说了一遍。
牧哥哥合目淡笑:“如今说来,你果真是想来西川劝降我的?”
“南帝薨了,絮姐姐她……”
他轻笑一声,打断我道:“当初我不会为了她造反,而今……我也不能。过去的事,已然都过去了。我结庐在此,生活虽然清苦了些,但柳是我妻,梅是我子,此心安处,便是我家了。”
我咬了咬唇,伶俜十年,你若真的忘却前尘,只爱梅柳,果然能写出那样的《柳枝辞》来吗?
“牧哥哥坦荡君子,我便直说了,王敏千里而来,确实是来当说客的。可我若诱你以利,利大不过天下,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利尽则散;我若饵你以势,势大不过天子,汤武立做天子,后代却遭灭绝,势尽则疏。势利都不足以屈你之心,牧哥哥是君子儒,必然最重名节。
世人所称道的,莫若黄帝了。可他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那些圣人尚不能全德!逼主的确是大不韪,可商汤、武王以来,凡是称孤道寡的,哪个不是篡逆之人?
天下乱久必治,分久必和。乱世摇荡,人人自危,海内一统,难道不是人心所向?拓拔烈是明主,因天顺民,若为大道,你我兄妹何惜这些名声?”
牧哥哥只是垂下眼眸,凝神倾听。随后悠然长叹:“狸奴所说,我何尝不知?而你们能想到的,旁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那年南帝派桓恒来荆州剿灭叛军。反,乌衣巷里王家死;不反,我十万兄弟死。反与不反,已经全然不能由我。幸得青兕先生指了一条生路,可是我若带着十万兵马入川,李钟李鼎怎么肯开城门?
这兄弟二人平昔贪财嗜色,亲狎小人,根本不恤朝政。除了会重赋扰民,哪里有半点治国之才?这些年不过仗势四川天险,才能在乱世中偏安一隅。百姓们也都因着老天庇佑,碰上丰年,才勉强有口饭吃。我们能进城,也是因为青兕先生投其所好……”
“青兕先生……许了他们什么?”
“化兵为民。将我十万大军拆散在西川各处,让他们卸甲归田……我十万荆州兵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他们每年可白白得十万赋税,恁地不乐意?
后来这些兄弟们都在各处安了家,置了田地产业,有了妻室子女……我因归顺有功,被封了个大将军之职。呵呵,武官之首啊,可惜空有个名头,手里却无一兵一卒。因为身有官职,不能在外做别的营生,每月只有极少的薪俸度日,常常要靠公晏他们接济。我辞官数次,他们也都不允,用个虚名将我困在此处。司马映说我造反,外头不也都传我名里有反字,脑后有反骨,这兄弟俩焉能不防我逼宫倒戈?”
我听了心下吃惊,半天,怳惚问了句:“你是说……这些都是青兕先生出的主意?”
牧哥哥面露不屑,点头应道:“是啊,都说物以类聚,这青兕盛名在外,却与这兄弟俩常有往来,我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北帝这趟让你来西川,也真真失算了。”他轻轻扬起嘴角,稍自宽慰,“当初那个说‘兵法无用’的小狸奴,如今会说‘天下之大道’了呢!可惜你牧哥哥却再也没有能力兼济天下,只能独行其道罢了。”

第二十章 江山易美人

落花风起,杜鹃声里斜阳暮。我兀自沉浸在得知真相的震惊之中,朝野内外传得纷纷扰扰,所有人都以为拓拔烈安插了十万大军在蜀中,可是这次,所有人又都猜错了!人心本无疑,流言不算多,奈何理势相侵,入耳便如此契合。夫妻多年,竟还抵不过三人之言,他一定伤心了吧?为天下大道故,我不在乎他利用谁,他在朝堂上废寝忘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自己?可如今巴山上的三条栈道全毁,他的军队又要如何入川呢?
牧哥哥掩着嘴咳嗽了几声,我这才回神。三月未到,夜凉时节,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我忙抱回门边的包袱,从里面翻出夹衣给他披上。“外头春寒重,进屋里面坐吧。”
“你的手?”牧哥哥发现异样。
我勉强笑笑,“不能动了,你走了以后,在建康的时候……就伤到筋骨了。”
牧哥哥一脸惋惜。几间茅屋,家徒四壁,却还是个书痴,这日子过得也委实辛苦。
说话间,夏生和骆公晏也回来了,肩扛手提买了不少东西,两个人忙着归整起来,吃用之物,一应俱全。我心下惭愧,这一趟出来,夏生几年的积蓄已经被我花得精光,再这样一事无成地回去,只怕还要带累他受罚。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好了四碟小菜,素汤馒头,还有一壶酒。四人正待入席,忽听巷子里传来革靴马蹄之声。牧哥哥蹙眉起身,“糟糕,这消息传得还真快!狸奴,你们往后门出去,我和公晏先把人敷衍过去,等他们走了再做打算。”
我和夏生入城后就四处打听王大将军府,他们既然有所防范,必然有眼线上报。匆忙随骆公晏出了后门,他给我们指了一条路,便折回前院去了。
来人既然有所准备,如今哪里还逃得掉,没出巷口几步,就被一队羽林军堵住去路。低下头佯装行人未果,反被捆了个结实。
前院里,牧哥哥还在与人周旋。那为首的锦衣官四下环顾,“大将军府里有客来?”
牧哥哥气定神闲,“有啊,公晏来看我。”
“恁地两个人,要四个酒碗?”
“今日家父祭日,这两只是为亡故的双亲准备的。”
那锦衣官冷笑一声,摆了摆手里的鞭子,几个羽林军将我和夏生从后面推搡出来。牧哥哥叹了口气,“这不是公晏的妻妹吗,刚刚和那小厮送了些家用过来。”他指了指屋子里新买的家什,“程将军抓他们做什么?”
“是谁的妹妹就不好说了。今日陛下也在宫中设宴,请大将军,和这位妹妹一同赴宴。”
“既是往宫中赴宴,你绑着他们作甚?”
那为首的将领倒也没有为难的意思,着人松开绑绳,牧哥哥说要换件官服再进宫,那人也没有阻拦。如今再拖延也不见得有什么脱身的法子,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那穷庐里竟藏着一袭锦彩,牧哥哥本就是个美男子,如今朝服武冠兽头鞶,只拿昔日的威风一抖,就把那十几个羽林给震住了。他悄悄嘱咐了骆公晏和夏生几句,便带着我往李氏兄弟的皇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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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门我也入了不少回,今日始开眼界,触目皆是靡靡之色,入耳皆是靡靡之音,要说酒池肉林也不为过。刘禅若得此间乐,只怕要日日思蜀了。
入了宫禁,那几个押送我们的羽林军退去,上前一个公公,领着几名手捧托盘的宫女,各个身披绛纱,髻鬟如鸦,蜀中果然是个美女如云的地界。那公公甩了甩拂尘,“大将军有礼了。陛下吩咐的,这位姑娘是贵客,且不可怠慢,穿着这身脏兮兮的衣服可怎么舒服,还请换身衣服再入席吧。”
再看那托盘里,上好的蜀锦礼服,蓝田玉带,钗环首饰,一应俱全。牧哥哥将我掩在身后,“哪位陛下的吩咐?两位陛下何处?”
“将军这话问的,两位陛下这会儿不都在绮罗殿等着您和这位姑娘入席吗?”
我瞧牧哥哥似乎对此举颇有顾虑,既入了宫门,再僵持下去也无益处,便道,“这位公公前头带路吧,陛下既然召见,耽搁了可不好。我一届平民,穿惯粗布衣服,这些穿在身上,只怕路也不会走了。”
那公公笑道:“哪里需要姑娘走路,姑娘换了衣服,自有凤辇来接。”
“凤辇是娘娘们坐的,我坐了只怕僭越,还是步行吧。”
那公公又劝:“姑娘不必担心,既然陛下点头了,自然就是可以。”他抬头瞅了瞅我,“别说是凤辇了,宫中得宠的娘娘们与陛下同坐龙辇,也是常有的。”
我也客气回他一笑,“怎么,这里的娘娘们常与陛下同车吗?我尝观古图画﹐圣贤之君都是名臣在侧﹐三代末主才与娘娘们同车。僭越已属大罪了,我哪里还敢妄想其他,既然陛下着急传召,公公可不要耽误了。”
我执意不肯,那公公也无可奈何,斥退了宫女,引着我们往绮罗殿去。正要进门,被两侧虎贲侍卫交戢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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