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算将我许配给当今太子,顺便可以将势力植入宫闱,我很后悔,若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否他们就不会如此,”她眼眸中已然氤氲了泪光,“可是我也知道,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我知道与否,只在于清醒地作为一枚棋子,还是糊里糊涂被安排一生罢了。”
“我以为父君和阿兄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是却不知道,比起我,对他们而言,权势地位更是重要。”
或许是面对我这个特殊的对象,她终于撕破了镇静的表象,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情绪来,泪流满面,哭泣不止。我只能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虽然对凡间之事见识不多,但无论是凡俗小说,还是司命仙官的命格簿都看了不少,高门贵族女子命运大抵如此,逃不出父兄的掌控,抑或说是权势的掌控。我虽心存怜悯,却绝不能干涉她的命格。
她哭了一阵,渐渐转为啜泣,最后吸了吸鼻子收了声,拿出绢帕擦干脸上泪痕,眼圈却依旧通红,“我从来没有羡慕过任何人,可是我现在却很羡慕你,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本事,便不会任由旁人摆布了。”
这时的我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因为这时的我便与她从前一样,从来没有羡慕过任何人,却不知道无论是凡人,还是仙神妖魔,总有困窘悲哀,总有无法逃脱的命运。
我安慰她道:“你可以在成为太子妃后一边控制太子,一边借助你父兄的势力掌控大权,最后把他们都拉下马,自己荣登大宝,成为一代女皇!听起来是否很棒?”
她翻了个白眼给我,“你说得轻巧。”
我继续劝道:“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你不试试如何知道。这世上比你苦命的女子不知凡几,要么在认命中郁郁而终,要么在抗争中轰轰烈烈。”
唔,我觉得我的口才甚佳,可是为何她面无表情地吩咐侍女送客?
沉璧结束与晏嵘的会晤之后,我将此事略略与他一提,未想他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可知晟阳侯府有帝王之气?”
“啊?”我略略吃惊,“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谋逆大计会成功?”
“若非如此,我为何会与晏嵘做交易,”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干涉人间帝王之命乃是大事,但他们本就有帝王之命,我所言一二不过锦上添花,无关紧要。”
我:“你好坏啊,欺骗人家嵘嵘的感情。”
他没有理会我的调侃,继续道:“不过听你方才之言,或许有帝王之命的并非晏嵘,而是晏珺也说不定。”
“啊?”我大大地吃了一惊,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难道她真的听了我的话走上一代女皇的不归路?想想都觉得激动好吗!
他看透了我的想法,说道:“即使她真有帝王之命,肯定亦不会是受你的影响,你之所言最多不过让她埋下些许念想,重要的是她之后的经历。”
好吧,其实在这人间世上,无论是谁称王称帝,都与我们无关,凡人之命,在漫长岁月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纵是王侯将相,亦不过如此。
在晏嵘娶亲之后,很快便到了晏珺出嫁的时日。作为手握大权封地一方的晟阳侯之女,御封的蓼宁县主,所嫁之人又是当今太子,她的嫁娶之礼合该十里红妆,华盖满道。此时已是秋日,簌簌红枫为她的嫁妆添了装饰,更兼金色秋光,辉煌夺目。
但作为这场盛大婚礼的主角之一的晏珺,并不见得多么高兴,在戴上凤冠霞帔之前,她毫无神采,在戴上凤冠霞帔之后,我看不到她的神采。
在这个凡间,我与她已经算是结下缘分,无法不关注她。于是在我的央求下,沉璧与我随着送嫁的车队前往京城。
整个京城都不得不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中,处处被装饰一新。晏珺被一路送到皇宫中完婚,一拜皇天后土,二拜帝后高堂,三拜夫婿良人。从此之后,她不再是晟阳侯府中那个无忧无虑的蓼平县主,她是太子妃,是潜伏在太子身边的线人,踽踽独行,举步维艰。
由于认识晏珺,这大喜的场面硬是被我看出丝丝惆怅来。如果说晏珺作为晟阳侯之女,蓼平县主,在前十七年享受了太多权利,如今该是她要为这样的身份负担责任之时,那么我作为天帝之女,天界帝姬,真正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也不知何时便会要承担起所不愿意的责任。
这样一想,我更是惆怅了,沉璧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唉声叹气的模样,不明所以。
我拉着他,深沉地说道:“我们去喝酒吧,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你又犯什么病。”他嘴角抽了抽。
我们坐在皇宫最高的九重楼顶上相对而饮,饮的是从皇宫酒窖中顺来的各地及外域御供美酒,什么竹叶青、梨花白、玫瑰红、葡萄紫、土豪金等等不一而足,不过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西方夕阳将坠未坠,东边已朗月初升,在这日月同辉,天光互染之间,饮酒不过一种意境而已。自九重楼上望去,金碧辉煌的殿宇鳞次栉比,为这大喜之日张灯结彩,盛装照人。其间无论是忙忙碌碌的宫女宦官,还是受邀观礼的达官贵人,皆如蝼蚁虫豸一般细微,庸庸碌碌地挤压在这方寸宫殿之间。
凡间之酒自然不能醉我,沉璧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显然对这酒并不十分满意。凡间食物丰富多样,酸甜苦辣咸各有滋味,虽然没有丝毫仙气,甚至有损脾胃,我依旧很是喜欢。但若是论及茶、酒一类,从原料、工序到酝酿时日,凡间比之天界皆远远不及。所以纵使面前是凡间屈指可数的御供佳品,同样犹嫌不及。
他问道:“你方才念及何事?”
他每每对我之所思所想不屑一顾,却又常常好奇我的想法,这难道不是犯贱?我默默吐槽他一番,随口说出我方才深沉的想法。
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说道:“没想到你会想那么多。”
我微微一挑眉,他这回语气不同以往,难道要宽慰我?
他抚着酒杯沉思一阵,说道:“你难得很有想法,我要想想向父皇建议将你嫁到哪里呢?若是天界龙族、凤族,或是九尾一族,未免有些浪费,妖界、魔界倒是不错的选择,也许冥界也不错?”
“滚哦你,要嫁你自己嫁好吗!”我毫不犹豫地喷他一脸。
他展开山河社稷扇在面前一挡一扇,那酒水丝丝化为利箭反向向我射来。
“有法宝就了不起啊?”我一闪身,忿忿地说道,手上一指其中一个酒坛,那酒坛便向他掷去。
“你以为。”他以山河社稷扇向酒坛轻巧一扇,那酒坛便化为齑粉,洋洋洒洒。
我们闹腾起来差点将九重楼震塌,沉璧忽地动作一顿,让我成功地将一坛酒泼到他身上,酒坛也砸中了他的后背。我第一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又放下心来,仙神之躯,怎么可能被区区酒坛砸伤。
“有仙兽之气,”他神态沉敛下来,“就在这皇宫里面。”
“在哪里?”我转头四望,“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极其稀薄,瞬息便散,以你之修为自然感受不到。”
我觉得他这话有歧视我之嫌疑,但观他神情,并无戏谑之意,我不跟他计较。
“看来我们得在京城多留一阵了。”他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陆】凡尘情怨如蜉蝣(四)
不知为何,人界的时光总是如流水一般掠得飞快。转眼间,自晏珺成亲已过去数月,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沉璧凭借那微末气息笃定仙兽在这京城中,但自此之后却一直未有线索。
大雪如鹅毛、如柳絮一般在京城中挥洒而落,寒风呼啸而过,街上行人纷纷垂首收袖,匆匆而过。天界未有四季之分,自有春之绚烂,夏之璀璨,但冬秋之光景却很是难得,尤其是这般的鹅毛大雪。我好奇地捉了一簇又一簇的落雪,当它们到手时总是融为雪水。
“你得先用凝冰术。”沉璧张开手,片片飘雪落在他手上,丝毫未有融化之意。
“我当然知道。”我哼道,这般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儿皆知。
他抖落手上的落雪,说道:“天界南极,同样为至寒之地,岁岁年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你要是去过,便不会对这人界的雪景如此感兴趣了。”
他以为我见识短浅?我不服气地说道:“我自然知晓,那是南极长生大帝辖区,只是据说那里只有一片白茫茫,没什么好看才没考虑去。”
“一片白茫茫?你听谁说的?南极长生大帝府邸为一片琉璃宫,天光雪色之下,”他伸出手,将记忆中的景象投射到我们面前的雪色中,“便是如此。”
幻境中的绵延成群的精致琉璃宫殿在雪色下明灭着五彩光耀,明丽却不璀璨耀目,无数飘雪落于其上却仿若消逝一般无丝毫雪痕。
我忍不住睁大眼睛看,抱怨起那个与我说南极只有一片白茫茫的仙人来,虽然我究竟不记得到底是谁了。
待我看够了,沉璧手一挥,幻境便自行消散,他似乎正想同我说什么,却蓦地顿住了,顷刻之后,我同样愣住,那是一阵强烈的仙兽之息!
然而沉璧神色比我更为沉凝,“是仙兽的血气。”
此刻自然不能再耽搁,我们循着那强烈的血气往源头寻去,渐渐逼近了皇宫。果然是在皇宫里么?
皇宫里的气息更为浓烈,我也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血气,竟然是从东宫里传出的!
东宫已乱成一团,大批宫女宦官跪在殿门前,俱是如丧考妣之色。御医、医女在殿内外进进出出,神色焦躁不安。太子无力地坐在殿内檀木椅上,以手覆面,似乎想掩住自己的神情,而太子侧妃们个个垂头不语,看不清神态。
这场面我看得不太明白,东宫中并未涉事的宫女们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才告诉我发生何事。
“据说太子妃小产了……”
“还是个成形的男胎呢……”
太子妃晏珺小产,还有这强烈的仙兽血气……站在东宫殿中,这仙兽的血气再明显不过了,除了小产的晏珺,实在不可能再做他想。我看向身旁的沉璧,他眼中亦是掩饰不住的惊诧。我们都没有想到,多次接触的晏珺竟然是那遍寻不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