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问诸臣:“卢将军……兴兵造反,围了禁宫……大人们……都知道么?”
当即就有大臣痛惜道:“长公主莫慌,臣等护驾来迟!”
“卢将军要杀王兄,我鼓起拼死一搏的勇气将他乱砍死了,可是,可是王兄,我还是没来得及将王兄……”姬华池大哭到讲不出话,她两眼一闭,竟哭晕过去。
众臣心中皆是一沉,争先恐后上去拥住姬华池:“长公主,长公主!”
铿锵剑声由远及近,一队楚兵涌入殿内,将姬华池和众大臣团团围住。为首校尉朗声奏道:“闻得禁宫反贼作乱,息虎将军亲率百万大军,星夜兼程,赶至郢都护驾!”
*********************
封城,三月三。
上已节是男}欢女}爱的节日,封城中的青年男女已纷纷赶至皎水河边,互赠芍药,继而缱绻缠}绵。
封城中公认最俊俏的男子汉阳君柳逸,却未去皎水赴会,而是坐在家中后院的凉亭内,同封城守将柯孤云下棋。
“汉阳,你真要入郢都?”柯孤云手捏一枚黑棋,可心思不在棋上,根本下不下去:“这妖姬明显害了王上,还假借卢子山之手……”他索性将黑棋在棋盘上随意一掷,恨声道:“真是蛇蝎阴毒,祸国妇人!”
汉阳君柳逸今日穿了一袭灰衫。他看看柯孤云这一步棋子下的位置,捋袖从碗中取出一枚白棋,轻放在棋盘某处,启唇笑道:“劝君娶妻莫娶池,叫你身死国家丧。”
汉阳君的声音,同他的面容、字迹一样俊秀,若佳人美貌。
“你既然知道……”柯孤云眉头紧拧,满是不解:“为何还要奉入宫,向那妖妇效忠?”
卢子山楚宫作乱,大逆弑杀楚王,现今卢子山已去,乱臣贼子已清,由长公主姬华池监国。
长公主为先王举行国殇国丧,宣汉阳君柳逸前往郢都拜谒先王。
“汉阳,这明白着就是个陷阱,你过去都城就掉进了陷阱里,不是被削权赐死,就是……”柯孤云骤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担忧的心情亦转至低沉:“汉阳,你莫不是因为怕死,决定变节易主?你忘了王上生前待我们的如何!”
“未忘。”柳逸含笑抬头,同柯孤云对视:“逸什么都不怕,更何况是死。”
“那你为什么答应去郢都?”
“去效忠。”
“什么!”柯孤云“唰”地起身,将一盘棋尽掀翻在地。黑子白子,交杂着噼里啪啦,若雨打在柳逸身上。
柳逸也不恼,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棋子,颊侧两缕青丝随之垂绦:“孤云,你有没有好好想过,现在楚室可还剩下男嗣?”
柯孤云闻言细细一想:姬华玉的子嗣,在禁宫反乱的那一夜,已经尽皆被卢子山杀光了。楚室男嗣,连未成年的也一个不留。
柯孤云不由骂道:“毒辣妖妇!”
“楚室现已无男嗣,只能尊长公主监国,不然……给谁去做楚尊?更何况,她手下还有息虎。”柳逸耐心地将将棋子一颗一颗全部拾起,叹一口气:“孤云,你见这赵、韩、秦、越、吴,哪一个不是对我楚虎视眈眈?我楚,现今万万不可内乱。”
“那也不能效忠这样的女人啊!”柯孤云不甘地反驳。
“我曾经收到过几份回执奏折,上头批阅的字迹不是王上的,想来应是长公主逾矩批阅。但折上论兵论治……”柳逸忽然无声巧笑,温和如柳如风拂过:“她均条理清楚,不失君风。”
柯孤云张大嘴巴,拍案道:“汉阳,你疯了!”
柳逸摇头,示意柯孤云他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失心疯:“孤云,你我生为楚人,当一生为国尽忠,义字为先。有时候,不必在意忠的何君,只须做好本分,忠我大楚,盼我大楚一统天下。”
柯孤云听完身心俱悚,一时应不出话。
柳逸却肃然继续说:“孤云,你放心。我此番去郢都,必将留心留力试探长公主,若她心念壮我大楚,逸必对她耿耿尽忠,若效忠王上那般为她出力。”柳逸板着脸,敛着神色,却也十分好看。他性子极好,就算是说狠话的时候,也不过是眉头微微蹙一分:“若她费尽心机谋到这高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若她一旨一令,有一分要败亡国家的迹象,我柳逸……当第一个不放过她!”
柯孤云听罢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汉阳,此去终归危险,你自己多加小心。”
“好。”柳逸闻声应好,又含了含话,才轻柔说:“孤云,我去郢都吉凶某测,阿佩就托你多加照顾了。”
柳逸一脉清流,楚国上下皆知汉阳君不好女色。独有一妻,乃先王姬华玉下旨予配的王室之女华佩。
柳逸奉旨成婚,至今三年,华佩虽无出子女,却也夫和妻睦。
事实上,汉阳君敬重发妻,连一妾一姬都未再多纳。
“汉阳所托,我定当尽力。”柯孤云承诺道。
“好。”柳逸再谢一声好,起手捏一枚白子:“孤云,你我且将这盘棋下完。”
柯孤云颔首抓黑,便与柳逸棋盘上博弈起来。正值未申之间,落半边夕阳,照于假山,孤亭,将柳逸和柯孤云的倒影都拖得老长。
、第九章
与此同时,楚宫内的姬华池,却半倚半靠在王座上,闭目听亲信们细呈关于柳逸的一切,事无巨细,统统禀来。
息虎立于姬华池身后同听。
约莫一刻钟后,亲信们竟还没有禀报完,息虎心底的烦闷就生出来:“华池啊,你让他们说得这么细做什么?就把那柳逸的事宜粗略一交待不就完了吗?”
姬华池吸一口气,悠悠敲着指套:“息郎有所不知,这柳逸久负盛名,谋略无双,孤须得尽知他底细,方才能完全应对。”
“费那么多功夫!”息虎满不在意,猛地一眼瞟见姬华池颈上一抹雪白,愈发地躁起来:
“谋略无双又怎样?再谋略得多他也只是个文臣,连把剑都举不起来。要老子说啊,这柳逸来朝,华池你要是话跟他投机就算了,要是话不投机,随便埋十来个刀斧手,上去就把他砍了!”
姬华池听了,齿在唇里咬,暗骂一声:蠢货。
姬华池扭头转向,面朝息虎,却依旧眼不睁,闭目道:“息郎,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柳逸的确身羸无力,但他在我楚威望极高,为人为事又几无瑕疵,孤突然不缘由将他砍去,可是——”她缓缓睁开双眼,嫣然一笑:“堵不住民口呀!”
息虎望着姬华池的艳笑又了,呢喃道:“你说得对,都听你的。”
姬华池便转头向下眺眼,对底下跪着的那些亲信们道:“你们继续报吧。”
亲信们就继续再禀,刚好说到柳逸家眷那条:汉阳君三年前配王室女华佩为妻,无子嗣。
“原来是华佩啊。”姬华池挑了挑眼皮子:姬华佩那丫头算是她远方堂妹,小时候打过照面,是个美人胚子。怎么三年还没有子嗣,可真奇怪……就算姬华佩生不出来,柳逸其她妻妾也该有吧。以前王兄姬华玉后宫的那群女人就是一个拼着一个的生,一个月两三位子女出世,前段时间可没把卢子山杀到累瘫……
“汉阳君怎么会没有子嗣呢?”姬华池便追问,心中又自念道:莫非这汉阳君是个绣花枕头,面貌俊美,实里却虚得生不出来?
“回长公主,汉阳君只得华佩夫人,从未幸过她女。微臣斗胆猜测,怕是华佩夫人不能,以致汉阳君子嗣凋零至此……”
“哦?”姬华池坐直身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仿佛听到这世上最难以置信的笑话:“这柳逸倒是绝世的深情呀!”
她全然不信这种鬼话,以及世上会真存在这样的男人。
“汉阳君一脉清流,无心女色。但若说他对华佩夫人深情,却也未必……”亲信伏跪继续细说。
姬华池抿抿唇:果然么,如她所不信……
“微臣识得汉阳君家中婢奴,据闻汉阳君三年来夜宿华佩夫人处不足十次,倒是、倒是……倒是同将军柯孤云来往甚密,汉阳君和柯将军……几近日日同进同出!”
“哈哈!”姬华池笑出声,又摇头,问亲信近臣:“此话你揣测有几分能当真?”
“微臣不敢擅自揣测。”近臣匍匐,奏禀实情:“但封城中却有谣传,言之——”近臣磕了个头,重重道:‘一柯一柳,双木男风’!”
“妈的!”息话站在姬华池身后,听这话禁不住阵阵恶心:“居然是个好男风的白面皮郎!”
姬华池含笑向息虎摆摆手,示意他戒躁。她继而又朝亲信近臣摆摆手:“孤知道了,你继续说别的事吧!”
“微臣遵旨。”近臣应诺,便重新起头,开始奏报关于柳逸曾出使吴国的事情,俱禀于长公主知。
****************************
汉阳君忠君体国,自封城千里奔丧,拜谒王陵,监国长公主相陪左右。期间,汉阳君于先王姬华玉陵碑前恭谨三跪九叩,长公主在旁睹见,顿作涕零。
底下伏跪群臣,亦泣成一片。
谒完王陵,长公主亲自设宴,邀汉阳君对饮宫中。
姬华池跪坐在香榻上,面前盘龙檀案,她扭转头,将目光投射到身后的内侍脸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内侍本是笔挺站着的,忽地被长公主目光一扫,仿若横扫过来一道倒春寒风,看她眸光春温,却莫名带着让人查不出根源的寒气。
内侍身子禁不住一抖,低头时又无意窥见长公主眸内天成一点星光,在漆黑的眸子里像孤星一样独特和吸引人。内侍不觉就看待了,连倒春寒风也不怕了。
“本宫问你话呢?”姬华池冷冷道。
“回长公主。”内侍反应过来,再打了一个哆嗦:“现今是申时三刻,按着时辰,汉阳君该来了。”
姬华池重重呼出一口气:她跟柳逸约的是申时二刻,如今三刻已过,他却迟迟不来,这是第一次见面便要给她下马威么?
“汉阳君至——”殿外内侍宣道。
姬华池闻言便向遥远处的殿门口望去:柳逸赴宴,除去了拜谒王陵时穿的素服,改换成一身青袍。这淡青色正巧同殿门口的数株垂柳一色,加之柳逸身形甚长,真是人似柳,柳似人。
姬华池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迷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