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也看得出来!
柳逸并不立刻接话,少顷,他温和笑道:“是十六天。”
柯孤云闻言索性在柳逸身边的石凳下做了下来,眨了眨眼皮,半调侃道:“兄弟我这六年来一直觉得你不对劲,你跟王上书信频繁,时常就见着你拿着王上的奏折在书房独坐。我路经守府书房,尽瞧着你一个人不是摇头就是发笑……”柯孤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喜欢上王上了?”
柳逸身子微颤,过了很长一会,他浅笑否认:“空穴来风。”
“什么空穴来风啊!你越否认那就是越有谱了!”柯孤云拍拍柳逸后背,他跟柳逸一文一武,共同值守封城这么多年,最了解柳逸的脾性:柳逸坚持清者自清,哪怕是外头传出简直是放}屁的“双木男风”,柯孤云气得雷霆震怒,柳逸都从不辩解,认为没有的事无须否认,心中自有霁月风光。
但是这会儿他竟否认了!
那便是心虚了!
柯孤云一拍柳逸胸膛,鄙视他:“敢喜欢不敢认,不是亮堂堂的儿郎!”柯孤云又道:“王上奇女子,跟你中间又没有隔着国仇家恨,乃我族类,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柯孤云以前因为先王的缘故,对姬华池有成见,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他觉着姬华池真心不错,一腔肝胆尽系国家,她一双玲珑剔透美肩,竟也似铁,能挑担起道义乾坤。
柳逸沉吟不答,继而慢慢站起了身子,前迈两步,步出凉亭。
一站到秋风中,衣襟摇摆,他单薄的身子就显得分外萧索瘦弱。
柳逸反手背对柯孤云道:“先王将华佩下嫁于我,义字不能摈弃。”
良久,沉寂。
柳逸没有叹气,柯孤云却长长叹了一口气:姬华佩他是知道的,先王一旨令下,就那么将姬华佩嫁给了汉阳君,婚前柳逸未曾见过妻子,婚后对她也只是照顾,止于礼却不发于情,所以甚少去她房中。
但是以柳逸为人,没有感情也要恪守敬义。
柯孤云也站起身迈出凉亭,侧面见着柳逸的凛然神色,柯孤云突然明白:柳逸这十来天发呆,原来对王上有的不仅仅是思念。
“报——”小校慌慌张张朝着柳逸和柯孤云这边跑来,明显已经满府寻了二人许久:“柳大人柯将军,郢都急报!”
这小校是柳逸和柯孤云派去郢都的暗探,见小校如此慌张,柳逸和柯孤云都担忧是不是都城出了什么事,或是陡发军务。
柳逸和柯孤云异口同声急问:“什么事?”
“什么事?”
“宫中传出的消息,说大王突染重疾,数日不见好转,反倒每况愈下,已经三日缠榻不起。”
须臾沉默后,柯孤云拍了拍柳逸肩头:“若是心中挂念她,就去看她。”柯孤云又沉毅道:“如今我们与秦赵议和,战事稍缓。这半个月,东面我一人独扛没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柳逸至郢都,歇息片刻,便入楚宫中。
柳逸近殿前,见着不少内侍宫人进进出出,不由心神一凛。柳逸在殿前拦住一内侍问道:“王上怎样?”
起伏的语调,带着不自察的焦心。
内侍见是柳逸,先是拱手躬身行了个礼:“奴婢参加汉阳君。”内侍方才如实相告:“王上卧病在床,疾医们试了很多法子,但仍是……”
“好了不必说了。”柳逸出言阻止内侍继续说,他修长的右手抬起来,广袖从腕上滑落:“我进去看看。”
……
姬华池正闭目躺在榻上,听着有脚步声走近,便沉声问:“是谁在那边?”
虽是沉声,但语气终究虚弱。
服侍姬华池的内侍抬眼一望,睹见一袭碧水锦袍的柳逸冉步走近,便垂首禀告:“回大王,来者是汉阳君。”
姬华池病中视线模糊,她闻声便睁开眼睛瞧,可是却只见着帷帐那一侧隐约一个暗色的轮廓。姬华池努力启了双唇,浮着一丝气道:“把帷帐挑起来,你们都退下去。”
“诺。”内侍们依命收起帷帐,全部皆从殿内退了出去。
没有了帷帐的遮掩,姬华池终于清晰瞧见了柳逸:玉冠青衣,双眸耀星,两眉稍挑,光华无物可镇。
姬华池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半月不见,汉阳君俊容更甚,而她则缠。绵榻席,憔容悴貌难以见人。
姬华池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柳逸却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将她扶住。
柳逸的手隔着衣料托着姬华池的手肘,两个人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渗透出来。
一时殿内气氛几近窒息。
还是柳逸先开的口:“王上,若不忌讳,可否容臣为你诊疾?”
姬华池呵呵一笑:“柳卿善医?”
殿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柳逸也轻松笑道:“臣生来体弱,平日里大病小病,都是自己治自己的。”
他是药养起来的淡薄身子,如何不得久病成良医?
柳逸一句话说来闲淡,姬华池听入耳中却觉点点心酸。
“咳、咳。”姬华池禁不住咳嗽起来,她为了不让柳逸心中难过,便逗趣道:“柳卿真是无所不精,往后太平了天下,若是闲得慌了,你还可改做个医者!”
柳逸面上的笑容缓缓敛起来:“臣之志,从来只在医天下。”
“好!”姬华池拊掌大笑,高昂道:“医吾大楚,孤必全柳卿此志!”
她忘了身子不适,这一时激动,竟牵得一股血涌上喉,没抑住咯了出来。
“王上!”柳逸疾呼道。
他的手臂再往前伸几分,紧紧将姬华池搂抱在怀中。
柳逸不再向姬华池请示,先斩后奏自掀高了她的袖子,伸两指为她号脉。
柳逸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姬华池脸上惨白到无一丁半点的红色,却仍是做满不在乎的笑:“瞧柳卿家一副色变的模样……莫不是孤已病入骨髓?”
她说得吊儿郎当,之前特意涂了又涂的红唇分外刺眼,犹如白雪上唯一一点朱砂。
柳逸几番犹豫,终告知姬华池:“不是,但王上你……”
“孤中毒了。”姬华池替他把话续完。
柳逸禁不住面露惊讶。
姬华池坦然笑道:“那帮子庸医不知道,但是孤自己早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导致她身子每况愈下的不是病,她根本就没害病,而是害的毒。
魏匡送来那一把金刀上有毒,无色无味暗侵入身,真是魏匡一贯的风格。
想到魏匡,姬华池收起笑容,同柳逸谈论正事:“孤先前与你说的,那隐于尤娇身后的未知人,孤已查明了。是孤一个旧人,孤如今身上中的毒也是他下的。”忧虑之色浮上姬华池眉头,她严肃对柳逸道:“柳卿,尔等东线大军不可掉以轻心,孤这故人恐有蚕食我楚之心。”
“王上放心,臣明白。”柳逸当即就答。
两两沉默。
许久,柳逸并不追问姬华池这位她的“故人”是谁,但仍是问了姬华池一个问题:“王上不打算向故人要解药么?”
“呵——”姬华池百感交集地笑一声:“若孤打算要解药,又何必苦苦支撑到现在?”
柳逸自己没有发现,他揽着姬华池的手臂缓缓缩紧。姬华池的身子却是能感受的,她不由心神一凛,接着又是一慌。
“王上。”柳逸一声轻唤,将姬华池拉回镇定的现实。
柳逸心中只思考着姬华池身上的毒,并无其它杂念:“王上若是信得过臣,不妨让臣放手一试,至多十日,臣便可配出王上所需的解药。”
姬华池听完松一口气,面露欣喜之色,却又夹杂着数缕难以捕捉的荒凉。她轻声感叹道:“那最好了。”
柳逸便留在宫中,日日为姬华池诊治。
这一日,柳逸又入殿来。他双膝跪于榻前,向卧于榻上的姬华池诚恳寻问道:“王上近来觉着身子如何?”
姬华池笑道:“好多了。”
柳逸到真是妙手。
柳逸注视着姬华池,淡淡回以一笑。
他又疚道:“恕微臣无能,不能调配出丸药,只得汤药作解,要拖累王上连服十三日。”
“何谈拖累。”姬华池勾着唇角说。
“每日早一碗,中晚各两碗。”柳逸嘱咐姬华池。
姬华池缓缓地答:“孤记住了。”
两人就这么零星的交谈,三言来,两语去,皆是平淡寻常。正巧钟漏滴到午时,内侍端了中午的汤药过来,柳逸瞥一眼,自然地抬手去接:“臣来侍王上服药吧。”
“不必!”姬华池突然急急出来。
话含厉色,柳逸和姬华池双双愣住,面面相峙。
姬华池自知失言,心底数分懊恼——她方才听到柳逸说言“侍王上”这几个字,想也没想就冲动出口。
汉阳君文武双全,国之肱骨,更兼盛名清风,“不必”侍王上,更“不可”侍王上。
她给他最好的对待是尊重。
殿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该死,午时钟漏到滴十二下,每一下之间仿佛皆间隔了一年时间那么漫长,煞是煎熬。
柳逸面色讪讪的,先是五指僵硬地蜷曲起来,而后方才收回了手。他本就是跪着,这会两掌贴地,便伏跪了下来:“王上恕罪,是臣逾矩了。”
姬华池已由两名内侍搀扶着坐起来,她瞟着一眼地上的柳逸,他跪着,她只能看见他的青丝玉冠,真是感觉无比遥远。姬华池摆摆手,自己都恍惚,不知道是摆给他看,还是摆给她自己看。
“汉阳君起来吧,近日你废寝忘食为孤医治,劳苦功高。”姬华池轻轻道:“待孤身稍好,重新上朝,便加封你为令尹。”
“王上?!”柳逸大惊,令尹乃是楚国权职最重之官,仅于楚王一人之下,统领朝臣。
令尹权力太大,四代楚王五十年来均已未设此职,
“孤意已决。”姬华池沉稳道,有几件事已在她心头筹划了不只一天两天,早已坚定如磐石。
姬华池缓缓告知柳逸:“孤打算封你做令尹,息将军晋升为大司马,全权领军,但亦须听你号令。同时孤将提柯将军为左司马,你三人互相依辅,共匡我楚,共御秦赵之敌。”
柳逸闻声抬起头,盯住姬华池半响,面上表情莫测。
忽然,他一字一句振振地说:“吾、王、圣、明。”
字字掷地有声,仿若他不移的决心。
姬华池却没有再看柳逸,她收回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