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宁太傅非一般人,非一般魄力,甚至有点故意刁难的意味。
周子顾又开始手心冒冷汗,别看宁太傅平日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那是因为知道他本来面目的人,都被坑怕了。
姑爷在岳父面前本来就低人一等,有心讨好的姑爷在着意刁难的岳父面前更是低了又低。
“庄子曾有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月见不是无知小儿,自当有定论。您不能替她做决定,我也不能。”几乎是这几句话一出,周遭的空气就凝涩起来,周子顾豪不畏惧岳父那头传来的寒芒,似笑非笑道:“更何况,世上本就没有安全之地,您又能保证此事不会在宁府上演?大唐境内,没有比清都王府更安全的了。”
宁太傅慢慢走过来,负手而立。面上表情淡漠,怒火寒光立现,没有半点温度,“竖子!”抛下一句,扬长而去!!
太傅一走,伏在门口侍候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无措。还是乌鸦胆大,悄无声息的溜进屋里,心里打着小鼓,瞥向王爷。
“太傅方才出门是用袖遮面了么。”
乌鸦怔然,嗯了声。
周子顾一扫来时乌云,脸上呈现雨后彩虹之象,苦笑道:“千年道行的老狐狸啊!”
太傅哪里是来讲让月见同他和离,分明是要乱他阵脚,逼出他的心里话。老狐狸啊老狐狸,最后是高兴了吧。
他想了想,起身去看宁月见。
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才进门,就和宋妈妈碰见了,这位平素慈爱有加的奶妈,看见王爷没了好脸色。
满头大汗的宋妈妈把王爷请到了回廊下,哽咽道:“月儿这孩子是奴婢一手奶大的,奴婢是个没生养的,把她当后半生依靠,说句托大的话。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情,王爷如此身份和才具,蛮京城想往王府塞的多的是。往日王妃出个门都要所多少白眼,不知情羡慕娘娘好福气,哪知是往火上烤呢。凭她是公主贵人,王妃是上了皇家玉碟的,再想进门,那都得敬茶行礼,还没进门就敢喊打喊杀的,月儿日后可怎么得了啊。。。。。。”
宋妈妈这番话是语无伦次,甚至是犯了忌讳的。她以为宁月见遭罪是那林小姐所使呢,所以才发了难。想着自己老皮老脸的,不能让王妃受委屈。
周子顾听了半响,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李元济入京是秘密,事关重大,宋妈妈并不知情。他也不好解释,只能道其中是误会,歹徒已经入了天牢,至于林小姐是她一厢情愿。他没有纳小的心思,也无异把这事漫天宣扬。
宋妈妈还在老泪纵横,屋里有丫鬟来回走动,想来是她醒了。周子顾让人把守了一夜面色苍白的宋妈妈送回去休息。
周子顾当头走到榻前,仔细看了她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面色白的近乎透明,青色的脉络隐隐可见,眉头轻轻蹙起,鼻尖透出细汗,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脆弱的让人心惊。
休养了几日,宁月见的伤势见好十分缓慢,加上只能吃些粥米,元气大伤。她慢慢睁开眼,涣散瞳孔慢慢聚拢来,形成微光,定定来看着来人,从他专注温柔的眸光里,倒映出个惨白如鬼的影子,实在是难看的紧。
她整日躺在这床榻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唯独这脑子顶顶好,只是想多也会疼。这会子对上差点害到自己的人,脸色不就大好,挣扎着在他手上划,你来干什么,走开。
周子顾毫不怀疑,要是她能动弹,巴掌就招呼上来了,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他深深的看着她,把脸凑过来,很慢很慢的说:“我陪你说说话,你想听什么。”
宁月见的脸上有点着火,这一病,把她年幼时候的娇贵坏脾气全惯出来了,嘟嘴瞪眼的,跟当年赖在大哥哥面前的小娃娃似的,娇声娇气,蛮横的划道,你跟爹说什么呢。
他伸出竹枝似的两指掐了掐她的嫩颊肉,嘴角翘的老高,粲然一笑,“你爹刚才说要我好好照顾你,争取早日给他添个外孙。”
她一脸不信啊,翻了个白眼,咬着下唇不乐意了,在他手心划,胡说,我爹定是骂你了。
“恩,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他闷闷的,眼神很清澈,像个孩子。
宁月见给了个痛快,写了不气,待周子顾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又补上一句,恨你。
这位端丽威严的美男子如逢秋霜的枝头秋叶,落出了颓态,有股凄艳的美态,难怪有人说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宁月见如今的心态没了那么排斥,渐渐生了出依赖,尤其之前说出年幼往事,这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许多事便有了默契,也生不出忍落。
“好吧,我没生气,但是你不许隐瞒我,把你在北齐的事都告诉我吧。”她用了气音。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的了解他,试图走近他,告诉他,愿意敞开心扉,不带偏见,好好正视他。
他大抵欢喜坏了,连眼泪都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述衷肠前尘往事
被胸口戳一刀,虽然没有中了要害,也是顶顶要命的。
因为救的及时,当即被止了血,清都王当街纵马回府,请了太医来诊治,宁月见的小命捡回了大半,不过有几天还是非常危险,这时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无菌室,好在有李秾辉这个穿越女,什么麻沸散,消毒法都被她捣鼓出来了。
周子顾好好七尺男人,熬的眼窝深陷,面色苍白,活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美艳吸血鬼。
有人说,世上只有两件事是瞒不了人的,一是恋爱,二是打喷嚏。
饶是宁月见卧病在榻再木头再糊涂,也被此人的目光烫的心发颤。想起往日京城名媛淑女对此人的疯狂迷恋,她不以为然,觉得男人嘛,皮相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担当。至成亲以来,她不忿过,埋怨过,也欣喜过,不知不觉竟已把他当成了枕边人。
周子顾自然没想到这桩祸事误打误撞让小娇妻开了心窍,他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黑瘦姑娘,掩饰不住的关切目光,心疼的不行,觉得再没有人比她再好看了。一想到这,许多陈年往事翻滚至喉咙,再也咽不下去。
他咳了一声,握住她的冰冷的小手,“当年的事,说来话长,北齐当年叩关,大唐虽势均力敌,但大伤国体,死伤无数,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双方约了盟约,其中一条便是希望互通姻盟。太华是太女的不二人选,而子桑也不适合和亲。我为质子,去了北齐。”
当年的那一战,损失十分惨重,据说边境十室九空,荒芜千里,十分可怖。虽说和亲,任何一个入北齐的宗室女都没好结果。周子顾挺身而出,即便知道此番凶多吉少,也从未退缩。
宁月见突然了悟,大唐妇人如此钟爱周郎,想来除了皮相之故,也是感念他为国牺牲。
她轻轻回握他的掌心,有薄薄的茧,深深的掌纹,温润如玉。
“月见!”他低头痛苦的喊,“我没有你想的那般伟大,在北齐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北人不同南人,他们喜恶分明,好坏全摆在脸上,对我并没有好脸色,第一次入朝见北帝,就被当场挑衅。我的剑从未见过血,父亲曾言秉性良善,不善械斗,舞刀弄枪都是花架子。那一次,我被狠狠打趴下,断了三根骨头,流了一地血,舌头差点被咬断。”
古语有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北齐皇室祖上有鲜卑蛮夷血统,上代君王才颁布超纲法令学南唐礼仪教化。只是骨子里的狠历凶猛不是一日能改的。这不,周子顾成了北齐君臣发泄怒火的对象。
成功是男人最好的除臭剂,当年韩信□之辱,刘备三顾茅庐,几乎数的上的帝王将相都有那么一段说不出口的往事。宁月见平时不过付之一笑,不以为然。她看着他,心起揪起来,缠缠绵绵的苦痛随着血液流窜绵延至四肢百骸。
这几句话,无疑于她是极其震撼的,从心里涌上来的不知名甜蜜和苦痛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说他的事,她竟有感同身受的意味,这些话,究竟是有多难,谁又愿意自爆其短,在妻子面前呢。
她有种冲动想叫他停下来,不要说了,又恍恍惚惚觉得,他其实是在意的,因为在意所以才会痛苦,愿意对他倾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摇摇头,良久,续道:“被打了也好,被打才知道自己弱,被打知道怎么爬起来。我这一生,过的太顺畅,未曾所半点挫折,受父亲影响,喜爱老庄,想着一日能彻底放下,归隐山林,不为俗世所扰。如今想来,却是偏颇了,有了执念怎么可能放的下。生我养我的大唐,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沦陷呢。”
挫折能使人成长,过错能让人醒悟,也难怪他的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大唐的士大夫要么走读书考科举的路子,要么归隐山林修缮其身。此间佛家大盛,老庄横行,于他这般天潢贵胄不出来偷鸡摸狗祸害乡民已是天大的恩赐,至于不参与朝政,归隐山林,也无人敢说二话。他舍小道向大道,并非为权势地位,乃是一国百姓。
宁月见轻轻的绽了笑颜,如暗夜优昙,清新优雅,不敢笑的太大,怕牵起了胸口的疼痛。
这样安抚,肯定,倾慕的笑容,照亮了他的前路。
他突然凑到她耳边,用非常非常甜蜜的声音说,“你别这样朝我笑,这样笑,很好看,再没有这么好看了,我会舍不得,会嫉妒,会发狂。。。”
轰!要冒烟了,这这这样淡漠的人说起情话来,真的是致命的好听!她十分呆傻的看着他,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噶?”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他表达爱意,之前的许多时候,他的不动声色,神情动作,或多或少透露了这个讯息。她的接受频道完全不在一条线上,觉得难堪好笑,直到慢慢领悟,甚至毫无顾忌的踩在地下践踏。
他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好笑,这样的举动会让人很困扰额。
直到现在,她听见自己狂奔的心跳,非常非常不受控制,靠着他的胸口,微微喘息,听着他的心跳也欢喜鼓舞起来,一时之间,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种幽微,旖旎的氛围。
“你别这么说,我心跳的厉害。”她微哑。
他微微失笑,眼里闪过疑惑,担忧,狂喜,后怕等等诸多情绪,揽着她肩头的手微微收了收,静静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