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喝着,我扭头看了不远处一眼。
霜奴背对着我躺在地上,已没了动静,身下的地板上聚满了一汪暗红色的血。
“哗——”
白瓷碗在大理石地板上碎成了好多块,金黄的鸡汤溅得到处都是。
眼泪潸然滑落。
霜奴死了,被我杀了。
第三十章
不,我不想杀他。
霜奴,霜奴……
哭泣着睁开眼,对上的是一片摇曳的树枝。
用力撑起身,身下的落叶吱吱冒水泡,湿淋淋的纱帐勒得我皮肤发痛。
想必是在我昏迷期间下了一场雨。
霜奴趴在我身边,半边身体已被湿润的枯叶掩盖。
想起刚才的梦,我急急地将他翻过身,拂去了贴在他脸上的泥浆和落叶。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牙关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身上也没有半点温度,除了微弱的呼吸,简直找不到生命的迹象。
就快天黑了,刚下过雨的树林阴冷潮湿,能把人冻死,我们不能呆在这。
我抱住他的腰,挣扎着爬起,拖着他走了起来。
可别看他柔柔弱弱的,竟是惊人的重。再加上我两天没吃饭,有伤病在身,身上裹的纱帐又非常长,在脚下磕磕绊绊。走不了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胆汁翻滚,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这样不行。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道:“等我,我去找人。”
说完,在他身上摸了一番,找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站起身,向感觉中的方向走去。
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人。
饿了两天,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前心贴后背。我的步子直发虚,冷汗也嚯嚯往外冒,全身没有一处不在疼。
不过运气不错,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条山间马车道。车道相当荒凉,道上的草长得没过了脚背,像是已经许久没有车经过。不过只要沿着车道往前走,一定会走出这片林子。
我打起精神,朝树木稍疏的那边走去。
走了没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车轮声。转身一看,一架朴素的车马正缓缓朝我驶来。
顿时精神一震,鼻子一酸,快步迎上去,挡在了车道中间。
“停车,停车啊。”
赶车的是一个少年,见到我,他瞪圆了眼睛,表情一滞,随即红透了脸。
看清他的模样,我也愣住了,激动的赞美之词卡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
这不是灰眼人贩子的书童吗?
“茗雨,何事?”马车里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清脆冷冽。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书童回身道:“少爷,是拦路讨生意的J女,没穿衣服的。”
语调中虽带着鄙视之味,但一双眼睛却贪婪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车厢里的人道:“哦,没穿衣服,想必长相平平生意冷清,不要。”
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和这对惹人厌的主仆吵架,谈正经事要紧
我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掏出了一锭银子:“生意人,我不是J女,我的同伴受伤了,我们能不能搭你的车……”
刚说到这,书童眨眨眼:“咦,是那个强盗婆娘,少爷,是那个抢我们刀的强盗婆娘。”
你的眼神终于好使了?
我恨了书童一眼,抢在车内人说话前继续道:“十两银子,买这辆车绰绰有余,让我们搭车。”
车内的人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茗雨,把银子拿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书童点点头,几步跳到我面前。这种时候,我只能提心吊胆地让他将银两拿了过去,从窗口递进了车厢。
查看一番后,人贩子似乎很满意:“嗯,是足量银,你的同伴呢?”
一听有戏,我急忙道:“在树林里,他受伤了,你能不能帮我把他扶过来?”
“受伤,不会死吧?弄脏我的车可不行。”
你死霜奴也死不了,我压住因劳累蹭蹭上窜的火气,婉言道:“他只是受伤了,你们载我们到镇上就行。”
“好,去带他来吧。”
“你们能不能帮我扶扶他,他伤得有点重?”
“不帮,茗雨没力气,我的衣服很贵重,弄脏你赔不起,快去快回。”
不愧是人贩子,没道德没同情心。我白了车厢中的他一眼,转身去找霜奴。
大概是心情愉悦,回去的路陡然短了许多。
霜奴依然躺在原地,一动没动。
我架起他,咬紧牙关,朝前面挪去。
才走了没一会儿,山道那边又传来了车轱辘的声音。
咯吱,咯吱……
糟了,我放开霜奴,迈步就跑。
山道上,马车正飞快地朝前开,但由于道破草深,车上开得摇摇晃晃。
可恶,竟敢骗我的钱。
我捏紧了拳头,甩开胳膊追了起来。
十两银子还不够,大骗子。在怒火的支撑下,我的身上放佛涌起了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包裹身体的纱帐像战旗一般,在劲风中高高地扬上了天空。
我要追上他们,打倒他们,再踩上一万只脚!
驾车的书僮回头惊恐看了我一眼,加快了甩皮鞭的频率。
“站住,两个混蛋!”我大声骂道。
距离,在我拼命的追赶中越来越近。
“快,茗雨,快追上了!”车厢里的混蛋也急了,
“混蛋!”
我牙一咬,脚一蹬,一个劲步,跃向了车厢。
砰——
车厢门是外推式的,很脆弱,不过也撞得我眼冒金星,差点没背过气去。
定神一看,车里的混蛋正捂着被车门砸到的头龇牙咧嘴喊痛,灰色眸子眯成了一条小缝。
自找的。
我一步跨上他的腰,将他推倒在地,揪起了他的衣襟,骂道:“敢骗我钱,我呕——”
又饿又累,体力透支,我吐了。
吐出了一大堆棕色的胆汁。
全顺着他华美的粉紫衣襟吐了进去。
……
马车上,人贩子穿着新换的衣服,抱着破碎的车门,冷着脸,恨恨地盯着我,那双和天夜极其相像的灰色眸子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显得有几分狼狈。
我抱着霜奴的头,不停地冲他抛白眼。
在无赖面前,暴力比讲理好用。
经过一连串热暴力加冷暴力活动,我们终于达成了协议。
他负责将我们拉到镇上,还送了一套茗雨的衣服给我,让我装扮成小厮模样。我给他十两银子,车门嘛,当然不由我修。
好好的生意做得火药味十足,人贩子,你就是个渣。
等赶到殷镇外的一间小旅店,天早已黑透。
热情的掌柜带着店小二迎了上来。
我扶着霜奴下车,小心翼翼地店里走。在车厢里暖和了一会儿,霜奴的脸上有了一点点血色,但还是两眼紧闭,不省人事。我只能努力搂着他的腰,将他伪装成站立的姿势,上身靠在我的肩膀上。
可还是被掌柜拦住了。
“这位公子,”他一脸歉意地对人贩子说道,“我们开店做生意,求的是招财进宝平平安安,您的朋友这副样子,小店不敢收啊。”
人贩子瞥了我们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坏坏的笑:“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伙的。茗雨,还不进店替本少爷挑一间房。”
茗雨和他主子是一路货色,笑得比他主子还奸,连眉毛连揪成了一坨:“好呢少爷,小的这就去给少爷挑一间又暖和又舒服的房间。”说着跑进了旅店。
忍住,忍住,千万不能发火。
我长吸一口气,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掌柜,讨好地笑道:“掌柜的,我家公子喝醉了,明天一定能醒。现在天已晚,掌柜的做做好事,让我们住一晚。”
“不行不行,”掌柜将头摆得像拨浪鼓,“他身上没酒味。小店要关门了,请让一让。”
“掌柜的,这么晚,你让我带着我家少爷上哪去?”
“这我不管,那边有间破庙……”
正在争执,一直冷眼旁观的人贩子凑到掌柜耳边,用低沉,却清晰到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说道:“掌柜的,你看这位公子的衣着打扮,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主仆搭车。今天,他遇到了一伙刀客,对方见他俊俏,在树林里把他给,那个了。”说着,还用双手做了一个00XX的手势。
此话一出,别说掌柜,连我的脸都红透了。
人贩子,你这个,变态……
毕竟是八面玲珑的生意人,听完人贩子的话,掌柜捂嘴轻咳了一声,无比同情地瞥了霜奴一眼,叹道:“哦,原来被爆□了,可叹,可悲,可惜了这副男儿身。”
掌柜的,你这个,伪君子……
人贩子貌似心痛地一击掌,假惺惺附和道:“对啊,我也是见他可怜才带上他们主仆的。刚才上车时还哭来着,可怜,第一次,半途便疼晕了。”
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霜奴,顾不上你的名誉了。
我扯起衣袖,在眼睛上一蹭,哧溜一吸鼻子:“掌柜的,你就让我们住几天吧,等少爷伤好了我们自会重金酬谢,我家老夫人身体不好,这种事怎么能让她老人家知道呢?”
掌柜的略一沉吟:“顺子,帮这位小哥扶公子进屋。”
……
有前面的悲情故事做铺垫,小二异常殷勤。
在他的帮助下将霜奴安置好,我又央求他弄一盆热水。霜奴的衣服又脏又湿,不清理不行。
不一会儿,小二将热水端了上来。我接过道谢,正要关门,茗雨像泥鳅一般,哧溜一下从门里挤了进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手里还拿着一张用油纸包裹的喷香鸡蛋饼。
“兔爷公子还没醒啊。”他喜洋洋地问着,啃了一口鸡蛋饼。
小二还没走远,我不得不冷冷地应道:“嗯。”
这时,灯光一暗,人贩子也挤进了屋子。两手各拿一张喷香鸡蛋饼,俊俏的嘴巴四周油汪汪的。
“呦,这是要干什么呢?”他一边啃饼一边瞅着我手中的热水问。
“帮他擦身子。”我没好气地说道。
他傲气地扬扬眉毛:“擦身子,别让我干,可以让茗雨干。”
茗雨不满地抗议:“少爷……”
被诱人的鸡蛋饼香馋得肚子疼,我不由心烦气躁,放下木盆,一手揪住一个人的衣领就往外推:“谁要你们干,出去出去!”
茗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你要给他脱衣?”
“关你们什么事?”我用力将他们俩推出门。
“等等,”人贩子举起手中的鸡蛋饼,用那种极具威慑力却对我已毫无威慑作用的淡定表情问,“刚出锅的鸡蛋饼要不要,十文一个便宜卖给你?”
“滚。”
我使劲摔上门,上好门闩。
门外。
茗雨愤愤不平:“少爷,她不记咱们的好?”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