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些事做完,阿勉整整衣襟,稳步走上台,一个转身,在椅子上坐好。
举手投足间,扬起一股慑人的霸气。
我不能多问,走到福贵叔身边,静观其变。
阵势摆定,又从大厅幕布后跑出两队黑衣人,整齐地在大厅两侧站定。
殷掌门徒劳无功地运着气,勉强维持着跪立的姿势。抬头恨恨地看着阿勉,眼睛里几乎快要喷出火。
阿勉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人,淡淡扬眉:“殷掌门,这里有几桩冤案,还请殷掌门配合本官调查。传苦主。”
洪亮的声音震得人太阳穴发涨。
话音落,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慢慢从大门外走了进来,走到殷掌门身边,缓缓跪下:“民女白氏见过大人,求大人为民女伸冤做主。”
这女子眉眼温柔,有些眼熟。
是殷门四少的寡妻,前几天招待过我。
阿勉的神色波澜不惊:“白氏,你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白氏没有显出半分情绪,声调平静得像在背书:“大人,民女要状告身旁这个禽兽。十三年前,他伙同三十六人闯入我家私宅,谎称我祖父是燕奸。抢我白家财物,辱我白家女子。最后,将我白家一十八口人吊在悬梁上,口塞瓷片,活活憋死。然后放火烧屋,毁尸灭迹。民女藏在井里,躲过一劫。后隐姓埋名,混进殷门,伺机报仇,现已手刃其中六人。求大人为我家一干老小做主,严惩剩下三十人。”
白家,殷门,燕奸。
凌乱的线索在我脑海里逐渐串成了一串,原来如此。
世人早已忘了那段历史,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执着于此。看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眸,我暗暗感叹着,不知该敬佩还是同情。
阿勉略一沉吟:“哦,殷掌门,白氏的话可属实?”
殷掌门已经软得双手撑地,闻言,他虚弱地冷笑:“时天下大乱,非,非我一人之错。皇,皇上早已下旨,故罪,全免。”
错误是可怕的,犯了错还这么盛气凌人更让人觉得可怕。
我捏紧了拳头。
阿勉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嗯,有理。白氏,皇上有旨,已免去他们的故罪,本官不能再追究,你还有何事?”
白氏一惊,平静的脸色出现了一道裂痕:“大人不是答应我,要为我主持公道?”
阿勉依旧波澜不惊,站起身,向上拱手:“圣上有旨,免去十五年前燕奸案一干人等祸乱之罪,本官理当听从圣命,不再追究,以免扰民。”
转眼间,白氏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眼中多了一抹讥讽的笑:“原来大人在利用民妇,这倒罢了。敢问大人,大人觉得,我白家一十三口之冤何解?”
“大胆刁民,”阿勉猛地一甩袖,勃然大怒,“时天下大乱,何人有错?如今国泰民安,你却杀人害命,手段凶残,本官今天要为殷门一干冤魂主持公道。莫晓一,速速将罪妇白氏拿下!”
阿勉也会发怒?
我愣在了原地,直到听他喊我的名字才回过神。
白氏是女的,师兄不便出手,这个任务自然是我这个女捕快的。
察觉出我的犹豫,福贵叔不动声色地戳了戳我的后背。
要不,先把她擒下,以后再和阿勉理论?
还在踌躇,白氏已稳稳当当站起身,眼睛毫无畏惧地盯着阿勉,笑意越浓:“虚伪,世人都是愚蠢虚伪的。正因为世人的罪行没有受到惩罚,甚至没有受到道德追究,所以世人才对那段历史选择性遗忘。正因为对错误的遗忘,才导致错误再次发生,悲剧不断循环。这些逍遥法外的禽兽,平日里,有几个不是动辄喊打喊杀,恃强凌弱?!”
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在大厅中不断回响,质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阿勉似乎也有些动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白氏,你不想天下再发生惨剧,可你做的事戾气十足,和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两样?”
白氏摇了摇头:“大人,我并不是在报仇,我只想让犯过错误的人记起他们曾经犯下的错误,让受过□的人不要忘记他们曾遭受的不幸,我怜悯可悲的世人,我想避免相似的惨剧,这才出此下策。本以为元大人会了解我心意。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大人不为我们做主,我们就用自己方式做主。这三十人,一定要死。”
说着,剑光一闪,一把袖箭从她袖中冒出。
她武功不高,一抬起就能拦住。但千钧一发之刻,福贵叔没动,师兄没动,我不知为何神游天外,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手中的剑刺进了殷掌门的后背。
热血迸出,鲜红刺眼。
接着,一群浑身缟素的白衣人手持兵器,从房梁上飘下。
白氏还有帮手。
耳旁,阿勉轻声一笑:“终于现身了,抓住他们。”
得令,黑衣人们一拥而上。我也只得跟着师兄的脚步,拔刀出鞘,冲过去,手腕一翻,雀灵斗上了白氏手中的袖剑。
“铛——”
兵器相接的瞬间,脑海里突然猛地一涨一缩,疼得我几乎叫出声。
勉强使着刀法,努力定神,可脑袋收缩得越来越厉害。
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模糊糊,无数记忆片段汹涌而出。
到处都是呛人的黑烟,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娘牢牢地将我和行风搂在怀里,爹飞快地扬着马鞭,使劲抽着那匹病怏怏的老马。柴车吱呀吱呀的奔跑着,不断将我们一家抛起抛落。柴车后,一群妖魔般的影子在烈火肆虐的村子中窜来窜去,凄厉的哭喊声撕碎了凝固的夜空。
“嗖——”
一支箭飞来,将娘搂着我的手臂瞬间刺穿。
我只觉身体一歪,一头朝车下栽了下去。着地后,又咕咕噜噜转了好多圈,再抬起头,马车已与我拉开了一丈多距离。
顾不得身体疼痛,我惊慌失措地爬起身就追:“娘,等等我。”
可没跑两步,头皮一紧,身体被人直直地提起,对上了一张满脸横肉的脸。
我吓得要死,失控地尖叫着,拍打着他揪住我头发的手,可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嘿嘿,”他狰狞地一笑,露出了满满一口黑黄的大牙,“我最喜欢水灵灵的小丫头,别怕,叔叔会好好疼你的。”
他要干什么?
我想喊爹爹救命,可头皮火烧火燎,疼得我根本说不出话来,眼泪嚯嚯流下。
忽然,头上一轻,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晕晕乎乎地撑起身,见爹正和那个大汉扭打成一团。
“莫闺女快跑啊。”爹一边打一边喊。
“爹——”鼻子一酸,我痛哭出声。
应答间,娘跑了过来,拎起我的胳膊就跑。
不远处,柴车上的行风拿着马鞭,疯狂地朝我们挥动着胳膊:“爹娘,晓一,快。”
跑,跑,跑,使劲跑。
终于,我们逃到了跑车前,可还没等上车,娘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啊——”我尖叫着扭头,正好对上了那张修罗般可怖的脸。远处,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小丫头,往哪跑?”那人笑着转了转手中那把鲜血淋淋的刀。
“杀了你。”行风嚎叫着朝他扑了过去,却被他轻轻一挡,扔回了柴车。
“小小子和小丫头一样嫩。”他的眼神像饿虎一样骇人。
突然,瘫倒在地的娘一跃而起,抱住了他的双腿,凄厉地喊道:“行风晓一,往盐崖子那边跑,跑啊!”
电光火石间,我竟然反应过来。飞快地跳上车,抢过行风手中马鞭,狠命一抽,老马痛苦地嘶叫了一声,飞一般地朝前面跑去。
“等我爹娘,等我爹娘。”行风哭喊着,发疯地想拉住马笼头。
“爹娘让我们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用尽全力抽马,不停地抽……
渐渐的,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小,拐过这片山崖就到盐崖子。只要穿过那条山道,对面就是连绵不绝的森林,我和行风就安全了。
可就在这时,阴影中缓缓走出了几骑人马,挡住了去路。
打头的人白马银甲,眼眸沉得像一汪深潭,清秀的脸庞被银白的月光映得轮廓分明,身上散发着一缕缕让人窒息的寒气。
爹爹说过,那是高手身上特有的杀气。
在这种气息的压迫下,我和行风不知所措,本能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叔叔,”我哭求道,“饶了我们吧。”
他面不改色,柔声道:“为了承天江山,不得留活口,孩子们,元某得罪。”
话音刚落,马车猛地飞起,我和行风被直直地抛向了悬崖。
灵峰卷完
剧烈的恐惧让我从模糊中逐渐清醒,手臂上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刺痛阵阵。记忆片段仍密密麻麻地往脑海里涌,挤得我头昏脑涨。
可我已等不及记忆全部恢复,强烈的怒火与内力混在一起,在血管里急不可耐地跳跃。
横刀在手,慢慢地朝阿勉走了过去。
挡路的白氏意识到了什么,识相地让开了路。
温热的鲜血从我的胳膊上哗哗流下,又顺着银白的雀灵刀锋,滴落在地,开出了一地血花。
阿勉端坐在椅子上,面容平静,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
从一开始,他就用这副不食烟火般高洁的面容,毫无破绽地诓骗着我。
记得那天,爹爹用蛊将我的记忆的武功封住时曾说过:“希望你经过几年磨练,能看破世事,回归正道。”
回归正道?
笑话,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福贵叔眼光一沉,挡住了我的去路:“晓一,你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
“那你想怎么选,只要你选对,福贵叔就把剩下半粒解药给你。你是难得的良才,为了收服你,我,你师傅,你爹费尽心思,苦等四年。孩子,你应该明白我们的苦心。”
我冷冷地一笑,抬头望着比武台上的阿勉:“可惜,我早就说过,你们白费心思。你们不正,我也不邪。”
“丫头,你。”福贵叔隐怒。
阿勉摇摇头,插嘴道:“叔叔,我想我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晓一,你想做什么,做吧。”
我亦笑:“在做该做的事之前,我也想请元大人为我伸一个冤,省得师出无名。”
闻言,阿勉挺直了胸膛:“苦主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爹,娘,你们待我如亲生。
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行风。
今日,我会做我该做的,纪念你们在天之灵。
长吸一口气,缓缓道:“元大人,十四年前北幽一战,你的父亲老元大人率部烧毁承天城镇二十七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