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冲上来,凶狠地着扳我的胳膊,扳了一会儿,失了耐心,举拳就挥。
我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鼓,全身到处都在咚咚作响,精神也渐渐恍惚。但还是一丝一毫不敢松手,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这窝头就是我和行风的命。
“把东西给我,死丫头,我打死你!”男人快气疯了,出手越来越重。
股股腥味缓缓地涌到了我的嗓子口。
突然,身上一片温热,男人止住了动作。
扭头一看,他张大了嘴巴,干瞪着眼睛。脖子上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飞溅而出,淅淅沥沥地洒在我身上。
行风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他,手中抖抖握着一把刀。
我咽了咽口水:“行……”
没等我将话说话,行风又举起了刀,一个横抡,将男人砸倒,然后狠狠地啐了一口,朝我走来。
我抿抿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过了太多死亡,我早已麻木。
走到我面前,行风蹲下身,往手心上吐了吐两口吐沫,帮我揉起了后脑的大包。
目光坚毅而冷静。
以前,我们磕了碰了,娘也是这么帮我们揉伤的。
忽然间,我有了一种的错觉。
放佛面对的不是行风,而是另外一个人。
“行风,以后你自己跑,万一我们打不过他怎么办?。”
他摇摇头,还是没做声。
他是不是被吓坏了,以后都不会说话了,我悲哀地想。
“好一根武功苗子。”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本座收了。”
我一惊,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山峦小路上站了两个人。领头的男人握着一根黑亮的虎头杖,张着一副火红色的络腮胡,身披火红狐裘,目光如炬。娘说过,火神的胡子就是红的,这位红胡子大叔莫不就是火神?
他的身旁的男孩年岁与行风相差无几,模样惊人的好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嫩的皮肤,若不是那身男孩打扮,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是女孩。
见我们望得发呆,男人一顿手杖,眼神微眯:“小子,还不过来跟我走?跟我走,每天赏你五碗大米饭。”
五碗大米饭?!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头,但他的承诺就像一块漂浮在水中的舢板,那么诱人。
我精神一振,拉起行风就要起身。
男人微微一笑:“不是你,你已过了十三岁,太大了。”
听到这话,我停住了脚步,一阵莫名的惶恐涌上心头。
他的意思是,他要行风不要我?
我和行风要分开了?
恍惚间,行风握住了我的手,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晓一是我已过门的媳妇,我要带着她。”
我又惊又喜,扭头看着行风。
他会说话了,他还说要带着我。
“哼哼。”男人冷哼一声,转身下了山坡。
我呆了半响,眼见男人消失在视野中,忽然反应过来,急忙甩开了行风的手:“快追!”
“不。”他一口回绝,扭头望着我,倔强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我都快急哭了,使劲推了他一把:“听话,跟他走。”
他稳住身体,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不!”
“打扰一下。”一道清冽的声音插了进来,伴着一阵淡淡的香风。
回过头,是那个长得特别美的男孩。
他好奇地问:“你们刚才在抢什么,我没看清?”
我愣了愣,迟疑地将怀中的窝窝头掏出,低声道:“窝窝头,可好吃了,只有,一个。”
不想,他咧了咧嘴,往后退了一步:“好脏,这么臭的东西能吃?”
身旁的行风肩膀一僵,手中的刀发出了一阵微不可闻的萧萧声。
少年瞥了他一眼,露齿一笑,白白胖胖的脸在血红残阳的渲染下分外好看:“杀气?你杀不了我的,顶多不过是个低级弟子罢了。”他望向我,笑意更浓,“我是霜奴,地阁五少,你很抗打,挺有意思。若你做不了弟子,我就讨你来做我的丫鬟如何?”
“啊?”他什么意思。
他又道:“师傅让咱们追上他,走吧。”
五大碗米饭,太好了!
我高兴得想哭。
“哼。”行风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眉心砂(3)
醒来时,我已躺在新手堂的睡房里,胸口疼得发麻。
挣扎着抓住小翠,得知地阁主亲自将行风救了出来。
我急忙起身,蹒跚地往裂缝那边赶。
天已完全黑透,四周寂静无人,幸好天上挂着一轮玉盘似的大月亮,宁静的银色月光把大地照得一片清透。
远远地就看到了篱笆对面那道瘦削的身影。
“行风。”我扑过去,双手穿过裂缝,紧张地在他身上摸索着,“你没事吧?”
“进去没多一会儿,没事”他低声道。
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鸡蛋,剥好皮,塞到他手里:“饿了吧,快吃。”
“你怎么不吃?”
我咽了咽喉咙里的血腥味:“我今天吃得很饱,被你气饱了。”
想起刑堂中那具盖着白布单的身体,我不禁又双脚发软,背靠篱笆坐在了地上。
他楞了楞,也坐在了地上,和我后背相靠。薄薄的体温透过篱笆传到我身上,驱散了些许夜间的凉意。
“行风,如果被凌月宫赶出去,不要紧,我带你去找我爹爹。你能不能乖一点?”
不要离我越来越远。
他没说话。
冷冷的夜风一波一波拂来,将我的体温一丝一丝,慢慢带走。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阵碎碎作响,他从裂缝中钻了过来。
我不解地看着他,抱着膝盖,坐着没动。
两年过去,他的个子仍是那么瘦瘦的,小小的。除了脸上再无半点笑意,他还是以前的他。
“晓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根朴素的桃木簪,“他们想抢我这个。你十五岁了,我帮你结发。”
月光下,他淡灰色的眼眸冰凉如水,美得紧,却让我微微有些茫然。
听不到我的应答,他自作主张,替我解开了小髻,认真将头发束起,用发簪定好。
整个过程头皮痒痒的,连带着心尖也痒痒的,心绪像游云一般,渐渐的飘到了天上。
束好发,他往后退了一步,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很好看。爹娘说过,等咱们都到十五岁,就,嗯,就……”说着,他左顾右盼地挠起了后脑勺。
我也尴尬万分,手无意识地捻着头发。
两人貌似陷入了沉默。
正想努力找出点话题,他忽然弯下腰,犹犹豫豫地将脸凑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想干嘛?
我好像隐约知道,又不敢确定,紧张地移开目光,盯着那轮皎洁的月亮。
心脏越跳越快。
咚,咚,咚……
终于,他柔软的嘴唇碰到了我的唇,又飞快离开,很轻,蜻蜓点水似的。
可我的大脑却嗡的一声叫开了,好麻好麻。
恍惚中,他扭捏着绞着指头,小心翼翼地望着我:“晓一,我回去了。“
“唉。“我点头。
于是他钻进了裂缝。
到了篱笆墙那边,他回头望着我,又道:“晓一,我回去了。“
“唉。”我又点头。
于是他走远了。
等他走远,我捂着胸口,迫不及待地喘了一口气。嘴唇仍然麻麻的,像吃了一大堆辣子一样,晚风一吹,说不尽的婉转滋味。心脏依旧浮在嗓子眼,欢快地跳跃着。
今天的月色,真美。
正在对月傻笑,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亲亲,羞羞羞。”
我一惊,脸顿时烫得像个火盆。
循声一看,霜奴坐在高高的假山上,暧昧地笑着。他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披散,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件鲜红亵衣,一双白皙的赤脚悬在半空中,秋千似的晃动,扰乱了银白的月影。
我没心思问他为什么深夜坐在这里,只飞快站起身,害羞地央求道:“霜奴少爷,今天谢谢你,你可别说出去。”
“说出去作甚,倒是你,你和他亲亲,不怕有小娃娃?”
这话如同一盆夹带着冰渣的凉水,凌空浇下,冻得我的身体瞬间僵直:“亲亲就会有小娃娃?”
“对啊,”他敛了敛笑,“亲亲时,你们的气在嘴里相融,小娃娃顺着气就钻到你肚子里了,你没见只有新婚夫妇才亲亲吗?”
我吓得咽了咽口水,现在我和行风都还小,有了小娃娃谁养活?
霜奴继续说道:“师傅说那小子根骨好,所以救他,过阵子收你和他为徒,让你们一起练血魔引。要是你们有小娃娃,师父肯定不会要你们了。”
不行,现在可不能有小娃娃啊!
我猛地回过神,几步跑到假山下,仰着头看着他:“少爷,亲亲一定会有小娃娃吗?”
“啊,嗯。”他应道着,目光微微有些闪烁。
“那万一两个陌生人摔倒,不小心亲亲了,是不是也会有小娃娃?应该不会吧,是不是有时候亲有小娃娃,有时候亲没小娃娃?”
“啊,可能吧。”
我更急了:“什么叫可能?到底什么时候亲有小娃娃,什么时候亲没小娃娃?少爷,你有没有准啊?”
“嗯,”他吸了一口长气,眼睛一转,“好像知道,你们亲的时候有没有吃对方的口水?”
“口水?”我紧张地捏紧了拳头,“没有。”
“哦,”他点点头,“没吃对方的口水不会有小娃娃。”
我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但是口水会沾到嘴唇上,干了也看不着啊,碰到干口水会不会有小娃娃?”
他翻了翻白眼,站起身,毫不迟疑地答:“吃干口水不会有小娃娃。”说完一跃起身,朝远处飞去。
见他还没说完就想走,我急忙追了过去:“当真吗?少爷你没骗我吧?”
“当真。”他飞得更快了,一会儿,那抹鲜红的身影就消失在亭台楼阁之后。
吃干口水不会有小娃娃,万一小娃娃不知道那是干口水呢?
有可能,小娃娃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分得清干口水还是湿口水?
越想越慌,我急得直跺脚。
眉心砂(4)
很快便到了三个收徒的日子。
当日,众弟子黑压压地在堂下站得满满当当,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堂上的三个人。
行风是新手中最优秀的弟子,站在最前面。
天阁主坐在正中,一身白衣,慢慢地锊着胡须,儒雅淡然。
地阁主手握虎头仗,一脸傲气地坐在右侧。霜奴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盖碗。守在一侧。
水阁主满脸微笑,是位和蔼的阿姨。
我为小娃娃的事担心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