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果堪比上好麻药。
“那你就让我去死好了!”袁骁恐惧地大叫,“我绝对不会让蒙古大夫碰我!”
“你还以为自己身娇肉贵,想别扭到什么时候?”如梦心头火起,跃上床去,将这男人牢牢固定在身下,混不见丝毫女儿家的羞涩。
“现在也不是你说想死就能轻轻松松的死掉了,少爷。”毫不留情地把烧刀子烈酒灌入其口中,手法利索去剥除中衣后,如梦顺手割下第一刀。脓黄与黑血伴着腐肉散发出恶臭,加上这屈辱姿势,叫袁骁恨不得昏过去。幸好药力发挥得很快,手术进行到一半,他又久违地体验一把四肢无力,头脑昏昏地迷醉状态。而如梦也因为身下肉体变成俎上鱼肉,不再弹跳扭曲,得以从容地完成后半段手术,并且安然为其包扎。
脱下血污的围裙,走出帐外,正是炊烟袅袅落日时分。她长长叹气,将浊气吐出,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方才离开时,随意瞥见那少年沉睡侧颜。虽然眉心还是纠结着,却依然惹人怜爱,如幽冥之花。或许也就是一份超越男女的魔性之美,才让自己忍不住出手相救。
眼看暮色四合,如梦赫日黛不仅双手合十于胸前祷祝:“天女若有灵,断不容魔神乘夜色带走其中之人。”
随随便便地用过晚膳,如梦赫日黛就守在床边。她觉得天经地义,这是头人专享的帐篷,自己离开多日也有很多事得裁决,再说身照顾病人本就是应该。就这么悬心到了后半夜,半支牛油蜡烛燃尽,如梦瞧袁骁并没有发烧,心下安定。
“把你的手从我脸上拿开。”他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还残存屈辱记忆,于是语气不善。
“能够说话,精神恢复的不错。”如梦偏不,一只手甚至摸索着深入披散开的微凉发丝,刻意缓缓地梳过,如在测试袁骁的底线。而看他闭目苦挨的样子,似的确不喜欢。
“真是个怪人,还是你们关内人都是这样的?”如梦怕他动气,左右挣扎免不了又弄坏伤口,遂点到为止地收手。
“我们关内人至少懂得什么是男女大防。”袁骁冷冷道,但考虑先下处境,还是将其他尖酸刻薄的话语努力吞下。只是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眼前女子。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能够站在阳光下灿烂微笑的话,一定很美。袁骁惋惜,若是这副琥珀流光般的眼眸生在华族女子身上,那定不算浪费。
“喂……”她好像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被拒绝。
“我累了,要睡觉。”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他决定不再受到蛊惑,转而闭目睡去。留下如梦一人,对他的骄傲自大发了一会儿呆,终究绕到我屏风后,沉沉合眼。
次日醒来,这谜一般的女子早就不见踪影,轻盈地仿佛被风卷来的彤云。袁骁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一人独处。为自己剜肉治伤的神秘女,总比虹恩要好一些。他勉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起来看看,因为自己的身份是伤患而且囚犯。但因躺太久的缘故,却脚未沾地,已头晕眼花。袁骁好强,偏不信邪地勉力要站起,得意不过一瞬,整个人就超前扑去,最惨的是,视线朝下,看见一双沾满尘土的军靴出现在眼前。
“原来中州男人就是这般寻死觅活的。”头上传来男子的声音,虽然冷冰冰地并不带一丝感情,但嘲讽的意味却十分直白露骨。
“小爷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即使到了如斯狼狈的境地,袁骁还是不忘抖抖威风。屠苏不比如梦海涵,见这人这么说了,也就将衣物堆在他身边,微笑道:“看你这么戮力,我若是此刻出手帮你指不准下一秒就被一刀捅死。你且在这儿慢慢蠕动自力更生,我出去了。”
“慢着!”袁骁的语气十分骄横,“你走了自然无所谓,好歹将昨晚伺候我的人找回来。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做事也不知上心。”
“伺候你的人?”屠苏觉得这话十分好笑的样子,便转回身子蹲下,单指挑起袁骁那绝色头颅,似笑非笑,“是伺候你的人,我没说错吧?”
“我不需要重复一遍。”他也挣扎着起身,想做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若不是你受伤了,而且很严重的话,我现在就想把你拖出去绑在烈马背上,拖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屠苏还是决定用点耐心对待这名问题儿童。
“这儿没什么伺候你的人。况且你就住在梦姬的房间,睡在梦姬的床上。你已经见到过她的样子,最好还能记住如梦赫日黛这个名字。”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一变,已做森然。
袁骁也愣在哪里,如坠梦中。那些无法联缀的碎片因此刺激顺利地构成完满画面,将不在新鲜的记忆转换成新,袭上心头。
他记得大漠炎日灼灼,自己骑在瘦马上再难往前迈进,哪怕一步;
他记得杀声阵阵,潮水般的人马在远端凝成一丝黑线,沉沉压进;
他还记得自己糊里糊涂地受伤,被抛弃于沙漠中。风暴卷起如胡旋女璎珞相击。而自己忍不住沉沉睡去,魂梦有恨,绝望地伸出手去,不期然抓住轻纱彤云,宛如天女羽衣垂怜姿态。
原来如此,居然是她。
第二章
广漠三千里地,小国星罗棋布。自承泰帝分康、安、曹、石、米、赫日黛、火寻、戊地、那色波为昭武九姓,并设立安西都护府统领黄泉、车河、新丰、细柳一关三郡,着实有过一段兴旺发达的岁月。
当年边陲重镇不设宵禁,西域商旅往来如织。站在黄泉关上朝可看人群熙熙嚷嚷,暮可观次第灯火,鳞次栉比,灯火铺排宛如匍匐巨龙。
如此约有六十年时间,历经三朝,国事渐微,吡咯南侵,一夜之间玉树琼枝作烟萝。继而平城京废弃,该以东京做帝京,一关三郡也就渐渐沦为关外蛮荒之地,虽有白川一族复兴二十年,却也是距今一十二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提及,断无人在做念想,只有星影摇摇欲坠,忍听羌笛,吹彻梅花,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样的大背景下,赫日黛一族的日子就更为艰难一些。五年前如梦赫日黛生父行商西去不复返,遍寻不找尸骨。人皆云或遇飓风,或逢沙盗,因不幸而长埋流沙之下,十八岁的如梦却不相信,毁弃了一拖再拖的婚约后,便拉扯着继母五节与妹妹冰雅守望相助,艰难度日。
又过一年,五节终不堪操劳而罹患重病。按部落习俗,这本是极不吉利之事,应将五节送往雪山脚下自生自灭。可如梦自小失恃,深知其中酸苦滋味,怕冰雅心中难受,便力排众议地将五节留在本部,悉心照顾。同时加大搜索力度,寻找父亲行踪与宋碧柯,使后者得以重逢。
她还记得主仆重逢的眼泪,弥留的五节涣散暗淡的眸光一时凝聚,宛若当年,这位她嫌弃很久不够美丽的小妈,却绽放了瞬间华彩。也就是如此,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因为五节那缺憾的人生看上去终于修复些许完满。
而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那动荡的两三年如今回忆起来都是一场十足噩梦,有时如梦都觉得诧异,自己究竟靠何种勇气坚持至今?
父亲失踪的同一年,那色波部的公主哈玛雅被女祭司指定为继任斋宫,送入王庭。这是草原上的无冕之王,重重珠帘后所揭晓的神谕,即使是统帅大漠之人都无法违背。而神权的进一步世俗化则为整个那色波带来丰厚利益——他们可以任意占据水草丰美之地;垄断与中州商旅的贸易权利;甚至是随意地惩处违背自己意愿的部落。
那色波王萨利赫在得知赫日黛王行踪不明的消息后,就开始制定吞并部落,同时笑纳妇女的计划。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斯文些,符合一位教父的身份,这个计划被推迟了一年,等听闻五节去世的消息后,才在明光大会上体面地提出。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名正言顺,而绝非巧取豪夺之辈,萨利赫甚至决定迎娶如梦赫日黛为侍妾。这桩买卖若能达成,绝对是超出意外的美事——因为如梦的美貌,是即使一身黑色的丧服也无法掩盖的,明珠一般的光辉。
可拨得乒乓作响的算盘却因嗣位之人的刚烈果敢而被迫收手。谁都未曾想到,如梦那般娇弱女子,居然可以当着众位首领的面,用父亲留下的金错刀割破脸颊,滴血入酒歃之为盟。并以“王庭宗法并无条例,说是女儿无法承袭部落头领之位。”,许下豪言,“我赫日黛即剩三户,也绝不死不灭”,震慑众人,议计为其上奏朝廷而得允诺。萨利赫心中暗恨,却是被先发制人,寸寸进逼到无话可说。
“听你口音,应该不是这里的人吧。”时隔多日,袁骁尝试着与身边人套近乎。可依旧生硬,话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别扭。
“嗯。”屠苏只是随便敷衍一句,连正眼都不曾瞧他,就继续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这让天之骄子觉得很失败,于是复又计算自己得在这鬼地方呆多久。
时序距离他身受重伤已整整四十天。自从如梦重新为其诊治后,虽私心埋怨其手法暴烈酷虐,但因住在整个部落最好的房间中,又在其主人的监督下卖命地吃饭睡觉,故而年轻的皮肉复原很快。他也理所当然地霸据大床数日,享受如梦的精心照拂,颇有些此间乐而不思蜀的流连忘返。
美梦总有催醒之日,大约七天前他就被虹恩勒令卷起铺盖卷,搬来同屠苏住一块儿。这在袁骁看来是莫大羞辱,比直接指着鼻子叫自己滚出去更甚。只是转念又想自己负伤未愈,身无长物,如此贸贸然地离开,恐怕真要横死大漠,流沙覆尸,着实划不来。又想“你们明示暗示我走,小爷就偏留下”,便将心一横,硬着头皮做出与往昔大不同的事来。
就连女人们指指点点,嚼舌头议论“怕是这细皮嫩肉的孩子伺候不来梦姬吧!”也不为意,只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对方还是一群卑贱若尘泥的胡女。
“你刷马的方式不对。”只有自己心不在焉,手上活计出错的时候,屠苏才会勉为其难地同自己攀谈几句,“马是一种敏感而脆弱的动物,你这样做他们很不舒服的。”
“还要当他们是人伺候不是?”袁骁心情恶劣,手上力道便又加重。屠苏看不下去,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