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弘一番深思,躬身道:“据探,卫国灭穆国之心势在必行。天都既然不可与其硬拼,只得暂行在暗中相助穆国。对卫国,或可采取欲擒故纵之法,让他们得意几日。所谓骄兵必败,卫彧虽不是容易骄躁之人,手下将领却不尽然。而,唯今之计先行拖延之术,让穆国的求救之书晚些时日到达天都,让卫彧高兴得久一些。并且,在穆国走投无路之时,天都出手相救,更能使穆国死心塌地的忠诚天都。天都能在最后力挽狂澜亦更能在其他诸侯国心中树立天都的威信。只是,现下除了一方面拖延,一方面暗助之外,还须寻得如四弟麾下那般强壮的兵马,可在敌方眼皮之下日行千里,出其不意。”
提及谢琰,谢玄倒有几分想念。“只是,琰儿远在北戎,北狄之犯数百年不止。四年前,琰儿请命出征北狄,驻扎在北疆之地,铁血征伐,北狄才有所忌惮。若是琰儿一走,只怕北狄更会趁机报复。本就不太平的北戎只怕会更乱。”
谢弘单脚下拜,断然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请父皇下令予儿臣三千精骑,儿臣愿亲自前往穆国!”
谢玄忽而一笑:“弘儿倒是不曾带过兵。”
谢弘抬眼看着他的父皇,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朕早该知道弘儿的本事不小。要日行千里的兵马,在弘儿的调、教下又有何难?”他又是笑了数声,方道:“罢了,便依弘儿之言吧。”
谢弘告退,走在游廊之上,宫灯在迷蒙的深夜之中透着依稀的光芒。他须明日一早尽快出发。
一人在深夜行走,将全盘计划又疏顺一番,静下心来时,他才发觉心中竟有某种扯不断的牵挂。
那夜,她的泪,他明白,而她冰冷的身躯,他又要怎样才能将她温暖?自那夜之后,他刻意不去见她,却对她的一举一动甚是了然。他一笑,自己怕的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驻足在承光殿前。在殿外守夜的几名宫女打着盹。有惊醒的宫女察觉有人,立时朝谢弘看去,待看清来人后,一边连忙俯身行礼,一边推着身旁的宫女。谢弘挥手,示意几人禁声,嘱咐了几人几句便回身离去了。
那名惊醒的宫女起身朝内殿行去,看看主子是否安好,却看到殿内物什在黯淡的烛光下影影灼灼,少女披了件外衣在烛光下静静地看书。乍眼看去,恬静却又凄清。她霎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身子一不小心便碰到了几案上。
偃珺迟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没叫你们便无须进来。”
宫女行礼称“是”,退至殿门,才犹豫着说了句:“二殿下刚刚来过了。”
偃珺迟又抬起头来,沉默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再多的言语。宫女只得又行一礼,悄然退下。
偃珺迟揉了揉眼睛,被那宫女一扰,这才发觉时夜已深。冬夜,她向来睡得极早,起得极晚,最近几日却不知怎的竟都是夜半三更才恍觉着些许睡意。
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眼,心叹:“夜半三更的,忙些什么?”
——————————————————————————————————————————
数日来,偃珺迟无事,时常又去藏书阁寻些以前的医书,还亲自到御医院请教资历深厚的御医。她身为公主,御医们面上不敢怠慢,心下却多有腹诽,嗤笑着她是公主身份高贵,闲来无事,起兴而已。
偃珺迟无意之中时常听到御医们的议论,只一笑置之。当她提出太子谢馻的病或可能治愈时,御医们皆不信,私下里说她信口开河。
因她寻得了法子,便时常去正和殿为谢馻诊脉,记录他每日服下她的药后的变化。谢馻只愣愣地望着她专注地神情,她的每一句话,他都极力遵照去做。
一日,谢馻感觉神清气爽,要与偃珺迟去正和殿的花园逛逛。偃珺迟想着或许多多走动有益身子康健,便应了。
谢馻自然是精神大好,兴致极高。下令宫人勿须搀扶,在院中走了一阵后,坐在院里一处水榭之中。谢馻屏退了左右,望着静静的湖面。夏日里的游鱼早不见踪影,他却觉得如此平静之水更是美丽。
偃珺迟在他对面坐下,对谢馻笑道:“看来多出来走走对身子极好,大哥也别一直闷在殿中。”
谢馻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尔后笑道:“珺迟来了,我的精神极好。珺迟怎样说,我便怎样做。”
偃珺迟笑道:“大哥若是早遵医嘱,说不准现下还能握弓射箭呢。”
谢馻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命人取了弓箭来,向偃珺迟指了指平湖对面的树梢,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要将那树梢最右边的那树枝射下来,珺迟信么?”
那树枝不仅有些隐秘,还有些粗壮,偃珺迟歪着头看了半晌,又看了看谢馻,笑道:“不信。”
谢馻见她不信,旋即举着那弓,将箭置于弦上,对着那树枝瞄了许久。
偃珺迟见他握箭的手有些颤抖,额头上已渗出大量汗珠,心中为他捏了一把汗。为谢馻取弓箭的宫女亦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如愿。
而谢馻体虚,力量不够,未及拉弓,已是体力不支。他收箭,垂头不愿看任何人。思及偃珺迟那句“不信”,心中更是羞愧。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与一般女子何异?
偃珺迟咬了咬唇,本是反语一句,要激励他,他却因此羞恼。她心中叹息一声,回头吩咐那宫女将弓箭收回去。尔后看着谢馻道:“欲速则不达,大哥要循序渐进才好。”
谢馻闭了双眼,垂在腰间的手仍在颤抖,尔后又是一阵急咳,身子亦微微摇晃。偃珺迟赶忙扶着他坐下,拍着他的后背,顺着他的胸口。
待止了咳嗽,谢馻看着偃珺迟,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三日后……三日后我一定能用箭……珺迟,信么?”
偃珺迟见他眼中尽是期冀,连忙点头:“我信。”
谢馻这才无力地笑了,气喘吁吁道:“我绝不让珺迟失望。”
偃珺迟点点头,扶着他往回走。候在一旁的宫女低着头向二人行礼。
偃珺迟出了正和殿,有些闷闷地往承光殿走。经由几处回廊,听得宫女们在她身后窃窃私语。一人言道:“往日二殿下在宫中时,没见她往太子殿下那里去。现下二殿下有意冷落她,她便有事无事便往太子殿下宫中跑。”另一人接口:“太子殿下的心思,无人不知。他若能痊愈,说不定便要娶她为太子妃呢。”才将那人又道:“说得也是。太子殿下体弱未娶亲,若能痊愈,她倒是有极大的机会。”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人来,对着二人斥道:“胡言乱语什么!珺玉公主既有公主名分,与众位皇子、公主便是兄妹关系,这种事能胡说的么?当心割了你们的舌头!”
偃珺迟蹙眉,知几人便在身后,却不愿去看都是些什么人。径直回到宫中,提笔静心写字。那字迹飘逸,与谢弘的字极像,只少了些许霸气。忆起初时缠着谢弘教她写字,他一百个不愿意,说她笨,如何教也写不好。她反驳说他懒,不愿教她而已。后来,谢弘终是静下心来,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细心教她。她无事便临摹着他的字。久而久之,她挥笔时已能写出同他有九分相像的字迹。她笑了笑,那时的她为何会不厌其烦地缠着他呢?是宫中寂寥,她孤苦一人,他虽时常取笑她,却只嘴上说说,对她却是百般照顾。因为,只有他才会在雨中亲自为她打伞,风雪之中抱着她冰冷的身子,一边笑着说她娇气,一边紧张地为她暖手。
如今,她已不怕寂寥,更不怕别人胡言乱语,然而,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空落,有些窒闷。
谢弘那里她许久不去了,也没派人去问。而昨夜他是路过此处么?
连宫女都知他刻意冷落她么?偃珺迟苦笑,提笔在纸上缓缓写出一行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姜宸不知从何时进来的,看了那字,笑微微道:“阿迟出家了,我可会伤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闲语
那般调侃的语调像极了谢弘。偃珺迟不由得抬起头来多看他几眼。此人一身青衣,儒雅俊朗,却又不失倜傥之姿,若不出言,叫谁人瞧了也道其是端正稳重之人。只不过,偃珺迟执意认为他在她面前的一言一行并不是他的本意。而他究竟该是怎样的,她却着实看不透彻,也想不明白。
是时姜宸见面前的少女看着自己似入了迷一般,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良久,偃珺迟回过神来,她着实不喜这位不速之客,眼神在瞬间由迷惑转为疏离。直言:“有何贵干?”
姜宸挤了挤眉,毫不在意她的疏离,随即是一副公事公办之态,道:“我是来寻二殿下的。听说二殿下时常往来于承光殿,在下以为在别处见不着他,在公主这里定能见到。”
不知他是话外有话还是什么,偃珺迟心中对此人厌极。又想起许久不曾见到谢弘,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行踪。而姜宸偏在此刻问起,到底是他有心问之套她的话,还是谢弘真有什么事?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不过面上却没有异色,声音也平平:“那么,看来是你听错了,也想错了。二哥不在此处,你退下吧。”
姜宸本想好了既然谢弘不在此处,和她说说话也好,而她语气平平却摆了公主架子,让他喉头一噎,竟一时没想好怎么接。想起宫中盛传的她与太子谢馻之事……他不由得又瞧了她几眼。
出了承光殿,走在花园、游廊,处处都有三、两名宫女躲着悄悄闲话各宫主子之事。而在那些闲言碎语中,说得最多的自然是珺玉公主与太子的事了。姜宸不由得驻足多听了几句。心中念着:谢弘……谢馻……
——————————————————————————————————
天都的雪一日大过一日,一年之中的严冬已至。各宫的妃子、公主最近也都足不出户。偃珺迟却难得起得极早。素云有些讶异,更有些担心。偃珺迟不由得笑她“真是,我睡得久了你们担心,如今难得早起,你这又是担的哪门子的心?”素云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语,因为,说到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