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待司徒晟说话,就自顾自走了。
而司徒晟只是在暮色里,淡淡的叹息,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沉默而怔忡。
过了几日,司徒晟就名正言顺的以“清君侧”为由出兵讨伐司徒昊了。
这一次,司徒晟说什么也不让江予澈留在定州,一反常态地坚定要江予澈跟着子瑾一起往上京去。
一路上遇到司徒昊小股的伏兵,倒也未造成己方太大的损失。
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往北而上。
待到秋意飘临大地,桂子幽意绵长之时,大军已到达上京城外。军师进言,大军长途跋涉之后,疲倦不堪,不宜立即进城,司徒晟遂下令大军暂驻城外三十余里地处。
秋雨绵绵,寒意侵身最是不耐。恰在此时,江予澈病倒了。
原先凌淳熙给她下的“清歌”之毒一直未解,虽有陆大夫四处寻找药方配置解药,加上江予澈一直以内力压制着以免毒发。但是这几年江予澈多次亲历险境,受过很多次很是严重的伤,气血不足,又及忧思郁结于心,心力损耗太大。这一次的伤寒却是恰好做了引子,一下子就牵连出了许多陈年旧疾。
军中大夫轮流问诊之后,面上皆是忧心忡忡之色。
司徒晟顾不上军务紧急,终日陪在江予澈身边,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憔悴衰弱下去,神采不再。心中焦虑,却没有丝毫办法。
这几年司徒晟派了许多亲信四处在寻找解药以及那传说中的“夜殇”之花,可是几年过去了,却没有一点进展。
司徒晟想不懂,之前陆大夫配的药虽并无根除“清歌”,但是一直都压制着不让其毒发,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效果。
眼看江予澈一日比一日衰弱,就好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一样,神色恹恹的,司徒晟知道她这一段时日以来每日都需服用几大碗浓黑苦涩的汤药,若是换做以前,早就不耐烦了。可是现在“清歌”毒发,来势汹汹,不但使人浑身无力,连坐久了都不成。江予澈平生从未如此虚弱过,却也并未流露出任何的愤懑之色。
只是眉目间愈来愈淡漠疏离,活生生像一尊白玉美人雕像。
一日,司徒晟亲手候着江予澈把浓黑的汤药服下去,刚端起蜜水递给江予澈,闪眼却看见一旁的陆大夫眼露不忍之色,他的手一顿,差点翻了手中的碗。
江予澈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看他,司徒晟冲她微微一笑,暗自敛敛心神,平稳了一下,掩饰住自己慌乱的心。偷眼看看江予澈,只见她已经低下头将蜜水一饮而尽,神色之间并未流露出任何的波动。司徒晟稍稍放下心来,心知她并未发现陆大夫的异状,略略安心下来。
一旁的侍女将空了的碗接了过去,转身便出了帐子,司徒晟扶着江予澈躺下,小心地为她掩了掩被角,看着她倦怠地合上眼睛,轻手轻脚地招手让陆大夫随自己一起出了帐子。
帐外秋光明媚,碧穹高远,陆大夫垂首立于司徒晟面前,眉头紧蹙。
司徒晟见此,不由心急,略略沉了声音:“陆大夫,阿澈这病什么时候才会好?”
陆大夫抬眸,拈着花白的胡须,沉思了半响,方慢慢道:“四小姐这病,单说这毒,着实是不好解,老朽这么几年下来,也没有查到头绪。但这伤寒之症长久未愈,却是郁结心思已久,心神耗损太过,两下子凑一起,病势就很是凶险。再者,老朽观察多日,发觉四小姐竟似没了往日生气,恐怕是心结难解。心结不解,这病症也无法根除。老朽虽不知四小姐心结为何,但应该是深埋于心很久了。看样子,还需王爷多多开解四小姐,万事想开些,不要太过执着。”
陆大夫说完,司徒晟静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紧抿的唇角和握紧的拳泄露了主人的不安和焦虑。
良久,司徒晟负手背对着陆大夫黯然开口:“我知道了。”
陆大夫看司徒晟的眼神慈爱而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拱手:“老朽先告退了。”
司徒晟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陆大夫便悄然离开了。
秋晖暖洋,斜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天地盛大,江予澈不在身边,司徒晟只觉得空寂猛然充斥了整个心房。
他有些不知所措,胆怯着不敢回帐子里去面对江予澈。
他深知江予澈为了自己这一场谋略江山皇图霸业,付出了太多。
多到哪怕未来用这天下江山也无法补偿她所失去的一切。
可是她从来没有怨言,总是站在他身侧,甚至是挡在他前面,替他化解了一场又一场的危机。
现在她病倒了,自己却无能为力。
司徒晟忽然有些后悔。
悔不该当初年少轻狂,妄图以这天下为聘礼,以江山为见证,许诺她一个天荒地老白首不离。
若可以先知在他身边会遇到诸多艰险,当初的少女还会不会坚定地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甚至切断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只为了陪他一起经历这世间万般凛冽的风雨,完成他的轻言诳语。
司徒晟正心神不宁地在大营地四处闲走,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转身便看见绯岚满脸掩不住的狂喜。
不待他开口,绯岚已是奔近面前,弯身行礼,激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王爷,属下多方打探,终于寻到了丹溪先生的行踪!”
“什么?!”司徒晟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丹溪先生?”
绯岚重重点头,水光湮满眸子:“是!是丹溪先生!属下已将先生请到营里了!”
司徒晟来不及细问,便跟在绯岚身后向着主帅营帐快步而去。
待得两人行至主帅营帐外,司徒晟以听绯岚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司徒晟早就听闻丹溪先生的大名,命手下的人四处探询先生的行踪。可是丹溪先生闲云野鹤般神仙的人物,行踪不定,四海为家,一直未果。
后来江予澈掌控馥阁后,馥阁影卫遍布天下,便由馥阁影卫接手寻找此人。
多年来都没有任何的消息,江予澈早就想放弃了,只是司徒晟一直坚决地继续命人找寻,谁承想竟真的找到了。
司徒晟一掀帐帘,却是看见薛宓坐在轮椅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脸色虽苍白,却仍旧掩不住眸光神采焕然。
她身侧一名青衣男子气度高华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司徒晟还未及出声,跟在他身后绯岚忙上前冲薛宓行礼:“督主!”
声音里竟有着哽咽之声,薛宓扶起她,笑道:“这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行事,没的小十七知道了笑话你呢!”
绯岚自幼便是由薛宓亲手培养起来的,薛宓之于绯岚,亦母亦姊,许久不见自是分外激动。听得薛宓如此说,不由破涕为笑:“督主莫要笑我,绯岚这不是好久没见督主,一时没忍住罢。”
薛宓摸摸绯岚的头顶,没再继续答话,只抬头看向司徒晟,笑弯了眼眸:“好久不见了,子瑾。”
司徒晟蓦然跪在薛宓面前,慌得薛宓赶忙伸手扶他:“这是怎么了?如此可真是折煞妾身了。”
司徒晟垂了眼睛,仍旧跪着,声音有着暗哑:“子瑾心中惭愧,有负宓夫人所托,没有照顾好阿澈。”
薛宓拍拍他的肩膀,笑起来:“我这不是带来大夫给小十七看病了么?别着急,万事都会好的。”
一股温煦的力量拖着司徒晟,将他自地上托起,司徒晟抬眸,望向一旁默然无语的男子,恭敬地弯下身去行礼:“先生!”
丹溪先生眉目清润温朗,抱拳还礼:“胤王。”
司徒晟直起身子,抬眼对上丹溪先生深邃的眼,恭恭敬敬道:“还请先生救救阿澈。”
丹溪先生微微一笑,满室恍如芝兰盛放,令人心旷神怡,也不多做赘言,当即点头:“在下定当竭力而为。”
言罢,司徒晟立刻带着丹溪先生和薛宓出了主帅营帐,向江予澈住的帐子而去。
江予澈见到久违的薛宓,自是喜不自禁,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
一边叙话,丹溪先生一边替小十七仔细地诊过脉象。眉心却逐渐地颦了起来。沉思许久,留下薛宓和江予澈叙旧,他淡淡招手,示意司徒晟出去说话。
甫一出帐,丹溪先生的话就像一个惊雷般炸在司徒晟的耳边:“澈姑娘身中奇毒‘清歌’,此毒没有解药。”
司徒晟摇晃了一下身子,白了一张脸,急惶道:“那可有何解决之方?”
丹溪先生负手而立,青衣在秋风中飒飒然飘飞,脸色肃然:“有是有,只是……”
一双深邃眼眸望向司徒晟,沉沉如夜色:“此毒太过阴损,若要强行解之,只怕澈姑娘不会答应这唯一的方法。”
制药
司徒晟看着丹溪满脸的严肃,心下一沉,就听得丹溪清冽的声音渺渺传入耳中:“若是姑娘愿意散去一身武功,自是还有解毒之法。”
散去一身武功么?司徒晟微微垂了眸子,敛去眼底苦涩的笑,若是江予澈肯,那他绝无异议。
可是,江予澈肯不肯就此散去自己多年苦练而来的绝顶武功?
丹溪先生似是了解司徒晟的顾虑,微微一笑:“王爷可是在想澈姑娘是否舍得散功?”
司徒晟润长的眸子里微光闪烁:“阿澈一身功力已臻绝顶,如今要她一朝散去……先生,可还有其他的解毒之法?”
说完,那双凤眸盯着神色疏朗的丹溪先生。
只见那人垂袖抬眸,风华飒飒,唇角有淡薄的笑意:“若有他法,在下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姑娘受散功之苦。”
司徒晟张口欲言,身后帐微响,身后薛宓的声音传来:“子瑾,你们先进来罢,阿澈要见你们。”
司徒晟与丹溪先生对视一眼,两人皆抬步进了帐子。
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江予澈脸色苍白的裹着锦衾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几人,勉力一笑,刚想说话,一股寒气自心脏深处猛然往上,沿着经脉四处游走,登时疼得江予澈咬紧了嘴唇,冷汗津津,浑身不自觉的颤抖,抑制不住的血气冲口而出,一抹触目血迹很快就顺着下颌滴落下来,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司徒晟吓了一跳,慌忙跨前一步,偏身坐在榻边,将江予澈拥入怀里,却不知该如何做。
丹溪先生伸出两指,探上江予澈的手腕处,又命江予澈张口吐舌,细细查看。云淡风轻的眉头随即紧蹙了起来,清冽的声音也带上了几许不安和慌乱:“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