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瞬的恍惚,那样缱绻暧昧的异香几乎在刹那瓦解了她所有的防备和敌意,竟似把整个人的骨头和心智也一同融的软了。
幸是早有防备,在意识涣散的那一刻,她指尖的金针猛地刺入了自己的气海穴,阑珊瞬时清醒如初。她猛地按紧瓶塞,一把将玉瓶重重的放在了桌上。
“合欢蛊!”
好厉害的炼香制蛊之术!这种蛊毒她早些年在南疆也曾接触过,可药效比之眼前这一瓶却根本不值一提!密宗圣女的医蛊之术果然已臻化境,她不过是稍吸了些许香气便神智涣散,若是真的中了此蛊,怕是再高的定力和医术都无法控制。
纳罗嘴角缓缓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还不错,没有着了这蛊毒的道。景姑娘不愧是名闻江湖已久的——小医仙。”
当小医仙三个字自纳罗嘴中吐出,阑珊的整个身体瞬时僵直起来,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漏了!
“顾青云在医术上的造诣的确极高,这世上能破我蛊术的人也只有他了。”纳罗淡淡垂下眼帘,自若的冷冷道:“索性他早早就仙游去了,不然,本座还真有些顾虑。”
阑珊的脸色已然越发难看,她连顾青云都知道了,那么自己来密宗的目的……
“怎么,水妖之咒的两味解药不好拿吧!入了密宗这么久,也没有机会动手。”纳罗冰冷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嘲讽,逼得人无处遁形。
“恕阑珊愚昧,不知道圣女在说什么。”女医者竭力保持着面色的平静,手心里的却已然渐渐沁透了冷汗。
纳罗冷冷的垂下眼帘,“看来,这解药你是不想要了。”
听到解药二字,女医者猛地抬起头来,莫不是那两味解药已经落在纳罗的手中了!
面对对方的异常,纳罗却只轻描淡写的点了点下颚,“海妖之泪是密宗至宝,纵然是我也拿不到,可施咒者的眼泪——”她幽幽抬起眼帘,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有我能给你。”
施咒者的眼泪?
当年她娘不是说过水妖之咒的毒是洛无天下的?为何纳罗会说只有她能给她,阑珊的思绪顿时混乱如麻起来。
纳罗缓缓站起身,“当年景莫怜有违宫规,在宗主闭关之时做出苟且之事勾引,宗主大怒之下便令我为她中下水妖之咒,将她赶出昆吾山!”纳罗微微弯下身,凑到阑珊耳边一字一句道:“所以,这施咒人——便是我纳罗。”
“啪”的一声轻响,阑珊手中紧握的金针断成了两截。
女医者勉强止住颤抖的双手,缓缓转身面向了那对近在咫尺的眸子,“你胡说。”
她才不会相信娘会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胡说?”纳罗尖利的笑声咯咯咯的响起,仿若黑夜里骨骼断裂的声音般令人寒意陡升。突然她敛住笑容一步步逼向阑珊,“她就是卑贱,就是恬不知耻,就是人尽可夫!”
女医者缓缓收紧掌心,纤细的指骨握的咯吱作响,原本清澈的目光里已满是呼之欲出的愤怒。
似是极为享受她隐忍难发的模样,纳罗冷笑着直起了身,“想杀我?呵。” 她张开宽大的手臂,周身的空门顿时尽露无遗,“如今这偌大的星辰宫只有我们两人,我让你动手。”
阑珊缓缓站起身,腰间的金针已然尽数夹在指间,她死死的盯着纳罗,握针的手却似有千斤重。
且不论她根本杀不了她,就算能,她也断不可下手!
取一个人的血并不难,取一个人的泪才是最难,何况这个人还是纳罗!
沉沉的深吸了一口气,阑珊紧绷的手臂缓缓垂下,她毫不退缩的直视纳罗,“你想怎样?”
纳罗淡淡的勾起嘴角,尖细的指尖直指向端放在桌上的玉瓶,“喝了它,我便给你我的眼泪。”
合欢蛊静静躺在玉瓶中,纵是隔了厚厚的瓶壁,仍能让人感觉到那份蠢蠢欲动的情愫。
阑珊敛回目光,此时她已然渐渐冷静了下来,目光好不避讳的直视面前的人,“圣女费劲周章便是要逼我喝这东西,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洛沐然深受宗主喜爱,身边从不缺少伺候的侍婢,但密宗的历代宗主均不可娶妻生子,因此这些年他再如何放浪不羁,却还从没为任何女人停留过。”纳罗顿了顿,别有意味的望向阑珊,“不过如今,他对你倒当真有几分情义在里面。”
“原来圣女是想我勾引少主,好令他沉溺于儿女情长放弃宗主之位。这算盘怕您是打错了。” 女医者冷笑着转过身,“和男人的天下相比,女人算不得什么。”
那样的一句话,似乎刺痛了纳罗软肋,她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素白的衣袖猛地一甩,周遭的火光陡然熄灭,只余下石桌上的那盏青灯静静的燃耗着。
纳罗自怀中取出一只墨绿色的空瓶,举到了尖细的下巴前,冷冷的望向阑珊,灯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黑如曜石的眼睛微微闪过一丝光芒,一层朦朦薄雾顿时弥漫开来,顺着眼角滚成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瘦削的脸颊向下滑落。
“啪嗒”空荡荡的翠色瓶中迸开了一滴泪花。
阑珊的眉紧紧蹙起,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那一瞬,她竟从她冷漠麻木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丝深切的痛,这痛刻入骨髓融入血液,浓的竟似再也化不开。
她也伤过心么?伤的心死成灰,才会对权利那样痴迷,对人命视如草荠。
“我的眼泪就在这里。”纳罗抬手举起手中的玉瓶,“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再看到第二滴。”她淡淡抬起眼,亮若星辰的眸子再度恢复了以往的深邃和冰冷,“你若自行服下合欢蛊,我便将它交给你,若不然——”她将目光缓缓转向指尖的玉瓶,“我即刻松手,解你娘所中之毒的第二味药引就此便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阑珊眼中闪过片刻的犹豫,纳罗对这样的迟疑甚是不满,捏紧玉瓶的指尖缓缓松懈着力道。
眼看着那细弱的玉瓶在对方手中摇摇欲坠,瓶中晶莹的泪滴也跟着左摇右晃起来,阑珊终是再按耐不住,“慢着!”她猛地抬手阻止住纳罗渐渐放开的手,“我喝!”
似是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纳罗鲜红如血的唇瓣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她缓缓收紧手中的玉瓶,悠然的望向景阑珊,倒像是等着在看一出好戏。
阑珊转身望向桌上装有合欢蛊的玉瓶,左手指尖的金针也不由得缓缓收紧,她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捏起玉瓶,送到了唇边,定定的望向纳罗,“希望圣女,说话算数。”
纳罗淡淡摊手,“本座一言九鼎。”
阑珊不屑的垂下眼帘,指尖一挑,瓶上的木塞顿时被拔出,清洌的香气再度迎面袭来,她抬起衣袖,将那玉瓶中的液体昂首尽数倒入了口中。
鹅黄色的纱衣层层叠叠的堆积在单薄的身上,她左手指尖刚刚夹满的金针却已经一根不剩。昏暗的灯光下这样细小的异样却无人可以察觉。
看着晶莹的液体进入阑珊口中,纳罗颇为满意的拍了拍手掌,“不愧是江湖儿女,你倒是利落。”
“咚”阑珊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空空如也玉瓶,“东西给我。”
纳罗淡淡的将手中的玉瓶推到了她面前,“合欢蛊的效用约莫还有一炷香便会发作,景姑娘还是尽快回去好好准备,良宵苦短,莫要辜负。”她有意放缓了最后几个字,似是嘲笑,似是讥讽,只若玩弄命运的掌舵者,对他人心中纠缠的痛苦噗之以鼻。
阑珊一把握紧手中的那枚装有纳罗眼泪的玉瓶,紧咬牙关拄着桌角摇晃着站起身。吸入了那样的香气,此刻她只觉得整个身体的力道似也在逐渐抽离。猛地扶住石台旁的玉柱,女医者迈开脚步艰难的向星辰宫外走去。
身后是纳罗寒气逼人的目光,她却不能让自己的脚步停留片刻。
望着女医者渐渐远去的身影,圣女终是冷冷高声道了句:“送客!”这尖利的声音在整个宫殿的上空不断回旋。
星辰宫的大门缓缓敞开,门外被火光映亮成一片,倒像是黑夜中惟一的光。
脚下的步伐越发虚浮,阑珊只觉得整个人好似堕入了云端,额头细密的汗珠已然道道落下,沁透了衣衫,她却摇摇晃晃的越走越快。
终于,当脚步迈出了星辰宫的门槛,当石门在身后再度落下,当隔绝了外界和宫殿的,她才真真正正的松了口气。
明亮的火光映的天空亮如白昼,一直等在宫门口的惜梧见到她忙快步走了上来。
一向冷静理智的红衣女子手心里已暗暗布满了汗,可见她一直在担心她的安危,“怎样,圣女有没有为难你?”惜梧忙上前扶住阑珊。
女医者摇摇头,轻轻推开她,走到了宫门前的石兽旁,“我……没事。”
她缓缓弯下身子,好似在忍受着什么痛楚。惜梧细细查看,这才发现阑珊身上正扎着十余根细密的金针,而从那金针的制式来看,这些都是阑珊平时救人医病时所用的,“你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在火光的映照下,这样细弱蚕丝的金针在鹅黄纱衣的掩盖下当真不易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合欢蛊有些细微的安排,很多陈年旧事和埋下的伏笔也会渐渐浮出水面。
第47章 四七【药泉夜】
阑珊抚着石像大口喘着粗气,心中不禁感叹这合欢蛊的厉害,纵然她已经提前用金针死死的封住了几处大穴,身体却还是不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啪嗒啪嗒”的汗水再度滴下,她猛地运掌逼向自己身体上所扎满的金针,细密的针脚微微摇晃,在掌风的催使下再刺入了三寸,几乎整根没入了她的体内。
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得女医者不禁倒呵了一口凉气,她身子猛地一弯,握着石兽的手也暴出了条条青筋。腥甜的鲜血夹杂着刚刚服下的合欢蛊翻滚而上,直从口中涌了出来。
“你做什么!”不明所以的惜梧忙凑上前扶住了她。
阑珊大口的喘着粗气,望着地上的那滩暗红色的鲜血,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体内的血脉正逐渐畅通起来,那种心神涣散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挥袖擦去唇边的血迹,她缓缓直起身, “现在才是真的没事了……”
见她面色渐渐红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