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老鸨看了她的信,又看了看沾血的信封,跺了跺脚,“作孽啊”。秋丫头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你跟我来。”老鸨一把拉她上了楼。她的手虽纤细,却十分有力,只是微微颤抖。秋丫头受不了她身上的脂粉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里布置得相当艳俗,处处挂的非花即纱、镶金嵌银。转过楼上长长的走廊,秋丫头看见楼下热闹的人群。他们似乎很快乐,一个个笑容满面,如果娘仍在,她也会一样开心否?秋丫头的鼻子又酸。
她们来到一间布置雅致的房间,里面并无特别的装饰,只是挂了几幅美人图,摆了些很新鲜的小玩意,很是雅致。秋丫头好奇的看来看去。
“秋丫头,你坐下。” 老鸨拉她在身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我从未料到你娘如此命苦”老鸨放下茶壶,看着屋里的一幅画,话到最后竟有哽咽之音。她站起来,把那幅画取下来,放在秋丫头面前的桌上,“这是你爹为你娘画的。”
“我爹?”秋丫头一脸好奇,娘可是从来没有提起过爹,连问都不准她问的。
“你先喝茶,我慢慢同你讲”老鸨一脸怜惜,看着秋丫头的目光穿过她,伸延到很远很远的从前……
“二十多年前,襄阳城里闹饥荒,大人们纷纷自寻活路,扔下孩子们不管,而其中,尤以女孩居多,那时候,我还是个姑娘家,父母去世,我看这些女孩儿可怜,便领回来十来个,每天两顿稀粥,也算救一个算一个吧,你娘就是那时候到我家的……
不论好歹,那几年的饥荒是度过了,可长此下来,我的家底也给我败光了,只剩下个祖宅,舍不得变卖。大家只好每日轮流乞讨,却也吃不饱饭。最后,无可奈何中,大家为了活命,便将我这祖宅改名百花苑,大家当歌女卖唱,也好有点收入。大家信我,便让我做老鸨,打点一切……
初开张时,姐妹们也能洁身自好,可是件越久,名气越大,生意越来越红火,来得官爷财神爷也越多,有些个姐妹就……,我也不能多说什么,钱是她们自己攒的,我不过是个总管家罢了。可是阿,你娘是不同的。”
虽然很多地方不明白,可是听到自己的娘,秋丫头眼睛还是亮了。
“她一直守身如玉,相信会有一个好男人,看上她,娶回家,恩恩爱爱的过日子。回头一看哪,她真傻。”老鸨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当时,曾有很多男子慕名而来,可是你娘独独看中了徐老爷家的独子许世昶,说他有才气,对她好……徐世昶也舍得花钱,三天两头过来陪你娘饮酒做诗,你娘慢慢的也就不唱了……
刚开始,我们都挺替她高兴,以为她终于有了好归宿。可万万没想到,徐世昶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迎娶了知县老爷的千金……那只母老虎可不是好惹的,好几次上门来都是一顿打骂,我们都看了不忍,劝你娘和姓徐的断了。可是,你娘那时候已有了你,能忍的不能忍的,她都忍了,徐世昶不管,她自己只好在人后偷偷抹眼泪。徐家老爷因是三代单传,听说你娘有了你爹的骨肉,就忙忙的弄一乘小轿,叫你爹带你娘回去,说是徐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烟花地里,你娘也真傻,我们都劝,那可是龙潭虎穴,去不得的,可你娘还是去了……临走前,我让你爹给你娘画了这幅画像,算是纪念吧。”老鸨拿起画像,老泪从横,“谁知道,你娘去了没两日,徐老爷就一蹬脚归了西,那母老虎没了顾忌,对你娘朝打暮骂的,街坊里传得都让人听不下去了。不过念及孩子,徐世昶好歹还是总护着你娘,但坏就坏在你是个女孩儿阿……”老鸨看着秋丫头,语气沉重。
“怎么了?”秋丫头听得心痛,但不明白。
“徐世昶发现你娘生的是女儿后,便对你娘没有了爱护之心。而那母老虎怀孕后更是有恃无恐,对你娘非打即骂。你娘为了你,在府里挨了3个月,听说最终还是给赶出去了……我曾叫小丫头在这徐府周围偷偷打听,却没能找到你娘的下落……现在……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可你娘她……我苦命的妹妹阿”老鸨哭着抓住秋丫头的手,泪水滂沱,泣不成声……
门,突然被打开了,外面站着几个神色凄然地女子,虽然胭脂浓艳,可脸色苍白,嘴唇微抖,“你们—”老鸨惊了。
“她是月娘的女孩儿么?”她们忙问,神色关切。老鸨点了点头。几个女子便拥了进来,将秋丫头拥在怀里,脂粉眼泪,混作一团。
好一会子过去了,老鸨才说,“别哭了”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已经花了妆的脸,“晓悦在信里说,如果秋丫头愿意,希望我们能照顾她,给她寻一户好人家……”
“秋丫头,别难过。”她们纷纷拿出帕子擦眼泪,“小姨们会照顾你,没人敢在这里欺负你了……”说到欺负,又有三两位姑娘红了眼圈。
秋丫头点点头,看着桌上那幅画像,画像里的美人顾盼生姿,巧笑倩兮……
、第 4 章
三年后的某一个夜,百花苑中。
“秋丫头,你也大了,改名秋娘可好?”
“好的,但是,我不嫁?”
“为何?我已请媒婆给你说了一户殷实人家”
“我不想嫁!”
“你怎么和你娘一样犟呢?难道你想像你娘那样自己选夫婿?”
“是。”
“可你没看到你娘被人骗被人欺负吗?”
“所以我牢记娘的话,不能相信男人的话—”
“那你?”
“我想像娘一样留在这里,直到遇见真正爱我的人……”
“傻孩子,你娘的教训还不够深么?”
“我不会像我娘。”
……
一年后,襄阳城里百花苑的16岁的秋娘的琴画双绝已是人人皆知了。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曲“乌夜啼”,楼下的客人们还沉醉在秋娘婉转凄怨的歌声中。秋娘略停了停,准备再唱一曲。
“唱得好!”众人都默默,唯独一个醉汉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
秋娘在楼上就似乎已经闻到了那股冲天酒气,偏过头,微微蹙眉,但还是拉开手,准备弹奏,毕竟,醉汉闹场在百花苑是常事呢。
“姑娘……可否……单独……为在下但奏一曲?”醉汉拍着胸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抬脚欲走向楼梯,一旁的客人纷纷侧目。
“奉山兄,你喝多了”后面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忙拉住了他。醉汉看起来不过是个粗人,穿衣打扮俱是随意,满脸的胡子,脸倒看不清楚了。此刻他正想挣脱拉住他的人,无奈又多旁边几人拉扯,他不得脱身,嘴里便不停的嘟嘟囔囔。
而那书生模样的人却十分文雅,衣着虽普通,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容长脸儿,细白面皮,柳眉凤眼,确是个白面书生。
秋娘不喜人饮酒,见了醉汉吵嚷不休,闹成一团,心中不快,起身欲走。
书生自知扰了大家的兴致,便大大的冲楼上作了个揖,“今我兄台因为心中烦闷而饮酒过量,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消消气,待来日张某必登门给姑娘赔罪。”说完,又是个大大的揖。转身,扶着他那仍在大声嚷嚷的兄弟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秋娘已经起身,看那书生道歉道的诚恳,众人兴致又高,于是仍坐下来,又唱了一曲。
老鸨站在秋娘门口,犹犹豫豫了好一会,才略带迟疑的敲了敲门。
“秋娘,睡了么?”
“没有,姨娘,您进来吧”秋娘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梳头。
门被推开了,老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个烫金的帖子。
“这是边台知县请你的帖子,他的外孙做生日,想请你过去献唱,礼金300两”
“放在那里吧,哪一天?”秋娘想都没想,随口便说。
“我以为你不会想去”老鸨看着她镜子里的脸说,“那知县的外孙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秋娘梳头的手停了一下,她转过头来,浅浅一笑,“那我怎么能不去呢”
“秋娘……”老鸨怔在她身后。
三天后,秋娘带着贴身丫头玉妞儿来到了知县府邸。
这里可谓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来人往、宾朋满座,趋炎附势的人怎能放过小公子弱冠之礼这个孝敬的好时机呢,秋娘一边走,一边看,许多丑恶谄媚的嘴脸一一入眼。
“玉妞,让他们摆好琴”秋娘走上为表演搭好的小台,临风而立,身上大红的衣摆在风中舒展……
娘,女儿一会就要站在仇人面前了,您可要帮我。
“姑娘,琴摆好了,香也焚好了。县老爷说,如果姑娘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了。”
秋娘走到琴边,眼光却一直没离开面前不远的主座,那里,今天的寿星小公子许嘉志已经在他爷爷身边落座了,两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而她要等的人,还没来。客人都没到,戏怎么开演呢?她冲徐嘉志微微一笑,徐嘉志立刻冲她殷勤的傻笑起来。
她试了一下弦,满场立刻静了下来。她静静的等待,众人也在等待。
不一会,县太爷的女儿女婿终于进场落座了。秋娘笑了。
戏,终于开演了……
她站起来,向众人行礼,袅袅的一弯腰,她轻轻抬起头。
有人的嘴张大了,有人的眼睛直了,可最让她高兴得是,看到两个人发抖了。
知县的千金和她的夫婿,两人一脸的惊诧,一脸的害怕,秋娘就想看他们见了鬼似的表情,因为她知道她和她娘又多像。
她坐下来,低下头,开始弹唱她娘最喜欢的曲子: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过后,掌声四起。秋娘收起嘴边的冷笑,松开咬紧的牙关,给了所有人一个妩媚的笑容,人人脸上表情不同,她独独爱看徐氏夫妇僵硬的脸。
又是一曲后,县太爷不知和下人说些什么,便拉了不愿离去的徐嘉志走了出去。秋娘忽然觉得,有人不愿让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