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公主郡主,也会受人欺辱。
长公主如此通透,也难怪长盛不衰。张纤在她的教养之下,脾气虽然骄纵,但也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就如画地为牢一样躲在自己闺房里,只有极闷的时候才会稍稍在自己院子里转一转。
这一日,她闷在闺房里练字。
张纤骄纵,却非莽撞无知,相反,她还是极聪慧的,三岁认字,四岁学写,五岁的时候,她送给太后寿辰的礼物,便是一篇亲手所书的《孝经》。
五岁的孩童手指肥短,连毛笔都握不好,若能写出龙飞凤舞的字,才是反常即妖,张纤所书的那篇《孝经》,一共一千九百零三个字,字迹生硬,还有错字划掉改正的墨迹,说勉强能看都是抬举。可是温柔善良的长公主随后拿出《孝经》六十五篇,很柔弱的告诉大家,张纤花了三个月时间,一共写了六十六篇,只因她想写一篇最好的,可惜到底不过一个才学写字的孩童,时常出错,字迹也是惨不忍睹,最后从中选了一篇最好的送出。
因为她嫌还不够好,自个儿还躲在被窝里面偷偷哭了一晚呢。
太后地位尊崇,什么好东西没有?所以更在乎子孙的一片孝心,她拿着那一叠字迹拙劣的《孝经》,果然见张纤眼睛略有红肿,不禁深深被感动了,将六十六篇全部收下,放进盒里小心收好,日后时常拿出来与子孙们念叨,几乎每个皇子皇女们都瞻仰过张纤幼年的笔记,被这一段感人的典型事迹教育过。
知女莫若母,长公主心知肚明,若说尽是孝心,女儿张纤还做不到那个份,但这个孩子着实性子太傲,就是那么小,也不肯输人一等,那时皇长子赵荻暂居公主府,因比张纤早一年进学,笔也拿得稳,字也好看一些,她自己比输了,就卯上了脾气非要超过人家,为了争口气才练了那么多篇的字。
不管如何,到了张纤十一岁,一手簪花小楷已经写得相当漂亮了。
天气渐热,她已改着夏衫,上穿霜色交领窄袖短襦,下着牙青色水纹细腰裙,腰束素带,因为皇后新丧,艳丽的衣裙都给收起来了,就连金制的首饰都取了,只带了两枚银扣耳饰,龙凤纹包银镶脂玉长命锁,因还未嫁人,发式不宜繁复,一头青丝散发,勾两侧两股编拢束成一束,只缠了丝带。
她挺直项背,仪态娴静的跪坐于案前的软垫上,右手握笔,左手轻轻的搁在案上,这样的坐姿看上去十分优雅,可只有坐的人才知道,看上去好看,一直维持着浑身都会觉得僵硬不堪。
然而身为郡主,对仪态的追求已经深入骨血,尤其张纤,从对粗鄙的言行更是深恶痛绝。
她端庄的坐着,手里的笔越写越快,皓腕悬空,厚重的银镯因她奋笔疾书而不断晃动。
那银镯与别不同,花纹简单,但又粗又厚,份量十足,戴在张纤细细的双腕上如同带着手铐一般沉重,完全不符合郡主精致的品味。
不过这镯子本就是张纤为了练腕力用的,不论书写、抚琴、或者骑射都需要一定的腕力,而作为大昭王朝第一郡主的她,这方面一向无法容忍其他的与自己并肩。
张纤,性子骄傲到已经有些偏激的地步了。
“啪——”张纤重重的掷了笔,她内心烦躁,就算练字也静不下心来,看着自己写的字越写越凌乱,她忿然的拿起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正好砸在进门通报的侍女丹寇身上。
“郡主息怒……”丹寇不敢妄动,赶忙跪下。
“郡主息怒……”伺候一旁的侍女青娥也赶紧跪下。
“息怒息怒,你们就知道息怒,烦死了……你还愣着看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这重劳什卸了,想累死我啊!”
郡主的脾气一向不好,以前动怒的时候还会鞭打下人,但自从差点给太子撞见之后就再也没有动手过,至多饿一两顿饭,这在权贵之中,算是十分慈悲的一种惩罚了。
一旁的青娥连忙站起来上前给张纤轻巧的退了手腕上厚重的银镯子,并适中的替她揉着手腕,张纤又咬着牙恨恨的道:“跟坐牢一样关在家里,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干脆关死我算了!”
青娥是张纤的贴身女侍,自幼伺候张纤,张纤对她有些情分,骂归骂,可从来没当真责罚过她,她也不很怕,笑着开口劝道:“郡主莫气,平素长公主最疼郡主了,都这些时日了,回头再说几句软话,没准就消气了呢……”
以前张纤每次进宫,都是青娥陪着,上回偏偏青娥病了,才使得另一个侍女红胭陪着去了,因此青娥不知内情,还以为只是惹长公主生气了。
张纤由青娥想到红胭,出了椒房殿的事之后,红胭被长公主以“伺候不尽心,居然跟丢了郡主”为名,责罚了一通,然后打发到不知哪里去了。
张纤也问过她的下落,长公主没有说,想到此,张纤居然忍了脾气,没有发作下去。
青娥见张纤发脾气也肯听她的劝,当着丹寇的面觉得有些脸面,心下不免得意,哪里会知道张纤现在的想法。
在张纤心里,是觉这些侍女奴仆,就跟猫狗似地,喜欢了逗一逗,不喜欢了踹两脚,跟了一个主子,生死都搁在主子前面了,何必和她们认真……不过……猫狗一样的东西。
也不能怪张纤这样,她的脾气是她身处的这个环境养成的,而她的身份,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一句要把下人当人看的话。
不过人之初,性本善,她年纪还小,本性未灭尽,想到红胭到底有些内疚,但她从来的教育又告诉她不值得为一个侍女而感到怎么样,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反应。
“丹寇,你方才愣头愣脑的冲进来,究竟所为何事?”张纤想起刚刚丹寇进来,像是要说什么,见自己发脾气又咽了下去。
丹寇连忙上前呈上一物,道:“郡主,方才大殿下差人送来药材,还有这只荷包,说是您不小心遗落在宫里的。”她双手摊开,中间果然是只布料讲究,绣纹精致的荷包。
张纤的绣品,侍女们都认得,能送过来,就是确认过的。
张纤皱了皱眉,她想起来了,这荷包的确是她做的,却非遗落,而是赠给赵荻的。
张纤身为女子,就算是郡主,为了贤名也学过一些女红,那些衣物什么的想来谁能担得起穿她亲手做的?不过就是学了小件,如荷包、绣帕、扇坠这些应场面罢了。
她亲手所做之物,就算是小件,拼个刺得满手窟窿,也定是要做得精细完美的,做好之后,就往皇宫里送了一些,皇帝和皇后、太后和皇太子及皇长子人手一件,如今送回的,就是当初给赵荻的那只。
心知其中有异,张纤接过细看,这荷包是两年前送的,到如今还有八成新,说明平日里不怎么用,这会儿拿出来……果然有一段锁边的线颜色略不同,像是拆开重新缝过的。
自那日皇宫之后,她与赵荻再无来往,如今巴巴的送这么个东西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张纤现在无聊到快无聊死了,于是叫青娥和丹寇都退出去。
青娥和丹寇躬身告退,她才起身去柜子里翻出针线笸箩,拆开荷包,果然见里面有一小块碎布,上面写了一行字。
、第八章
其实,赵荻并不太喜欢张纤,甚至有点儿讨厌她。
原因在于,不管他喜欢或者讨厌,都不得不装作喜欢她。
有时候甚至还要屈尊讨好她。
赵荻表现喜欢的方式比较生涩,他会像抚摸猫狗一样的抚摸张纤的头,而事实上,从张纤懂事的时候开始,这个友好的动作就让彼此两个人深恶痛绝。
他讨好的方式更加奇怪,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切之情,他偷偷将她推倒,等她大哭的时候再扶起来哄劝……那时候他们都小,他暂居长公主府。
小时候的赵荻,不受人宠爱,当然现在也是这样,所以他又嫉妒又生气,直到哭和伤心都没用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低头。
当着长公主的面,为了展示自己和小张纤相处得很愉快,他吃力的抱着胖嘟嘟的她转圈逗弄,把她吓得尖叫的时候,他就有隐隐有一丝念头滑过,如果松开手的话,这丫头会不会摔死?
她死了,姑母是不是就只会关注自己一人了?
这当然是一个小孩子幼稚的想法。随着时光流逝,孩童长成了少年,让赵荻没想到的是,在十三岁的某一天,他又想到同样的问题:
到底……让她死,还是不死,那一项对自己更加有利一些?
张纤不喜欢受制于人,就算是她的母亲也不例外,这段期间她安分守己,也是被吓到了,不代表长公主真的关得住她。
这天夜里,长公主去了皇宫未回,驸马高光孤从来不敢管这个半大的继女,此时张纤要出一趟府不算太难,换了侍女的衣裳,带上青娥,避开人坐了一辆小车就出了门。
她想搞清楚,赵荻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找她不可。
约见的地方在城外密林,赵荻身边的太监邓喜正焦急的守在那里,不过到底是皇宫历练出来的人,行事特别小心,并不站在显眼处,而是躲在树后窥视。
张纤坐的马车在出门之前,也特意掩盖住了长公主家的标记,待到了约定之地,吩咐青娥下车查看,那邓喜见过青娥,这才确定来人是张纤郡主,忙出来相迎。
“奴才见过郡主,奴才的主子已经恭候郡主多时。”
“他在哪里,既然约了人来,怎么又不现身?”张纤端坐于马车里,透过纱帘,看到周围不见赵荻的身影,语气不免有些不善。
“主子在林中……主子之前吩咐奴才守在此地,若郡主前来,请只身入林寻他。”邓喜弯腰躬身,连头也不敢抬,深怕半点不恭敬触怒了郡主。
“哼,还要我去寻他?”张纤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这般鬼鬼祟祟,只怕不会有好事,青娥,上车,我们回去。”
青娥闻言,便要上车。
邓喜见张纤郡主连车都没下就改变的主意要走,急的额上冒汗,他拦在青娥身前,朝马车跪下叩头:“请郡主留步,大殿下……真的有要事找郡主,请郡主留步,若是大殿下今夜见不着郡主,奴才……奴才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