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还是不明白,为何小姐今夜非要守在这里,难不成便是为了跟明妃说几句话?”
凝碧在楚灵锦未出阁时便是她的贴身丫鬟,跟随着她历经前朝后宫三年刀光剑影,直到如今她以尚宫女官的身份留在后宫,凝碧也仍然没有回府,而是选择了与她共同进退。身为与楚灵锦多年相互扶持的心腹,凝碧与她自然有着足够的默契;再者楚灵锦的一切,凝碧几乎都从旁知晓,因此在她面前便也无须掩饰。
九月的秋夜已经略觉寒凉,特别是风起之时,不加披风站在外头,便会觉得有寒意自四肢百骸慢慢地渗入骨血里。楚灵锦拢了拢外裳的袖口,目光忽而变得有些迷茫:“如今各国都来了使者等着招待,礼部怕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罢。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
凝碧知道楚灵锦所说的“他”自然是指宇文洛景,便道:“小姐不必担心,端王殿下最会为人处事,定然不会吃亏的。”
楚灵锦动了动唇,苦笑道:“我晓得那些他国使者自然是不能让他吃得了半分亏去,我只是担心父亲凝碧,我有时会想,托生到这么一个只能给我带来麻烦的家族,是否我前世当真如明妃所说的那般,伤了阴骘?”
凝碧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快别再想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奴婢倒是觉得小姐前世一定积了好些福气,今生小姐才貌双全,出身高门不说,还有个端王殿下这般对小姐死心塌地的良人。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命数呢。小姐看明妃,即便是个王族的郡主又如何?母国还不是成了向南朝俯首称臣的属国,自己千里迢迢被遣嫁到先帝后宫,如今还得身侍二帝,陷进这些个争啊斗啊的泥沼里脱不开身。奴婢看小姐能独善其身,便是再好不过了。来日出了宫,做了端王妃,不知还要羡煞天都多少女子呢!”
“端王妃么?”楚灵锦且笑,转了身往甬道另一边她的居所走去,一边道,“真如你所言,怕是如今这个目标,还要更容易实现些。呵,恐怕正是因为如此,我此时才会这样茫然罢身在先帝后宫时,我是妃嫔,无论如何都没有嫁给洛景的可能,自然一心为了登上那母仪天下的位置而汲营筹谋。那时我做的一切部署谋划都是为了往高处爬,包括费尽心机留在后宫,甚至满足于区区尚宫身份都不过是因为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博得新帝的宠爱,问鼎后位。我做出这选择,只是因为我认为这目标更近更容易达成。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宇文笈城心中有个颜惜,又不好娇艳容色,更加不会放着后宫里的妃嫔不理去宠幸一个女官。我选择的,是条死路。”
“可我的步骤早已设定得太远,即便我已经意识到自己选错了路,也由不得自己不继续走下去。我换了法子,想着即便不能够自己母仪天下,那么若是能将母仪天下之人掌控在自己手中,也是一般的。当日的后宫里,陈氏张狂自大,宋氏心思太多,另外两个常在都不成气候,皇贵妃更是和明妃姐妹情深,况且那个女人”她想起颜怜便只剩下了冷笑,“是个死脑筋,只信她妹妹一个。唯有修训夫人有着身孕,或许还有几分资本。而今看来不是上策的法子,果然行不通。许氏顶了天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只是莫不成要我去扶持陈氏或是宋氏,走一条更加不通的路么?”
楚灵锦狭长秀丽的凤眸之中带出几分疲惫之色,连步子也停住,靠在了甬道的墙上,揉了揉额角:“凝碧,你说我是应当继续走这条死路,还是早些收手,好生回到洛景身边,安安份份地做一个妻子?我晓得他身边最安稳,只是要放弃我这数年来一直在追求的,我大约会不甘心罢。心比天高,得陇望蜀,说的大约便是我这样的女子。分明有洛景那样的良人在身边,却犹不知足,还不肯放下母仪天下的幻梦。只是母仪天下果然于我便只能是场幻梦么?”
“依殿下看,方才楚尚宫为何会在那里?”
颜惜正让如意拿着鹿角小槌轻敲因端坐了半日而有些酸痛的肩背,颜惜正闭目养神,闲闲道:“大约是一切谋划都打了水漂,不得不从头来过,才正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罢。或许还有如意,我之前让你传进她耳朵里去的有关端王那桩事,你都传出去了?”
如意抿唇笑道:“殿下尽管放心罢。奴婢传话的法子可比宋容华高明,而且准保没漏出一星半点关于十一殿下的口风,即便楚尚宫听到什么,那也都是后头人学走了样的。总之跟咱们凌云殿和九殿下的奇华宫,绝对是半点干系也无。”
颜惜拍了拍她的手:“明面上看不出来便是,事实上楚氏又怎么会不认为这些事和咱们有关系?她眼里,怜姐姐与我可是头一号绊脚石。所幸所求所愿不尽相同,这才勉强相安无事罢了。只不过我不会放任她做出任何可能危及我们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灯影迷离月色清
各国来使在天都盘桓了半月多,直到十月中旬左右才开始陆续离开返国。琅琊国使团离开的前一晚,为免外人见了多想,颜惜特意以自己的名义请了鸢堇入宫赴饯行宴。只算是小宴,除开东道的颜惜与身为客人的鸢堇之外,便只请了颜怜作陪。后宫里以夫人陈氏为首的几个妃嫔听闻此事后,还对颜惜明显亲疏有别的举动流露出了些许不满,只是奈何她背后撑腰的是宇文笈城,这样的不满也只能积压在心里,顶多拿身边的宫人们撒一撒气了事。颜惜自己倒是不在意的。若是平时的寻常事,她倒还愿意顾全着旁人的人情,只是和鸢堇会谈及的事,哪里能够轻轻巧巧教旁人晓得,因此她也不管那许多了。
饯行宴别出心裁地设在了凌云殿的花园里。这时节虽已经寒意料峭,然而凌云殿中庭的八角亭却是用厚实却透气的帷幔围住了四面,四下里不透冷风却通风良好,只余门扇大小的一块做成了帘子可供人进出。因这八角亭在中庭花园的正中央,被帷幔围起后便自成一方天地,若是有人在外面听壁脚自是一目了然,连隔墙有耳也不惧了。
因第二日便要启程出发,宴毕之后鸢堇并未多做停留,只留下了一枚五瓣琼花羊脂佩,当作结盟的信物,便匆匆出宫回到了下榻的驿馆。之后颜惜便亲自动身送了颜怜回奇华宫。此时天色还亮着,为说话方便,两人索性连步辇也未坐,只教如意与采络跟着,缓缓往奇华宫走。
“依怜姐姐看,这位太子妃为人如何?”
颜怜笑道:“都与她姐妹相称了,再问她为人如何,不觉得晚了些么?”
“我之所以这样快便决定与她结盟,大约是因为直觉到她非但不会加害于我们,甚至来日还可能对我们有所裨益姐姐别怪阿惜自作主张便是。”
“这有什么。阿惜做的决定,我自然是放心的。那位太子妃么,说句难听话,即便她当真要做出对我们不利之事,琅琊国山高皇帝远,她也是鞭长莫及。退一万步来看,我们与她萍水相逢,从无过节,她也没有理由对我们不利。”
颜惜颔首。
二人身影慢慢走远之后,不远处的树荫下转出两个人来,正是这几日才刚刚病愈,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修训夫人许氏和她的贴身宫女。
那宫女喜道:“夫人,养兵千日,老郡王布下的棋路,如今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许氏绞着手中的绢子,看着颜惜颜怜离去方向的眼神竟是流露前所未有的深沉算计。她冷笑道:“明妃啊明妃,本以为她只是个仗着有几分聪明和皇上的宠爱才在后宫立足到如今的寻常妃嫔,顶了天也不过像楚氏所言那般‘不好相与’罢了,谁曾想竟然是个心比天高的主!回增喜殿,本宫这便去写信。”
将信鸽身上传信的竹筒里藏着的纸卷打开,颜愉面上的神情迅速地凝住了,连捏着那封信纸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她像是见了鬼一般死死盯住了信纸上的字,根本移不开视线。所幸此时上阳王府的花园里没有旁人,连此地的主人——上阳王宇文疏桐——都因为不得不临时抽身去处理一封紧急的公文而不在此处。颜愉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默默庆幸自己没有失却上天的眷顾。
纸上的内容,前半部分净是些行文繁琐而毫无价值的寒暄问候,可以从中判断出写这封信的人,大约是老上阳郡王生前布下的一枚棋子,却长久没有动用过,如今终于发现了什么,感觉自己派上了用场,因此迫不及待地飞鸽传书来向新主子宇文疏桐报捷。对方心情的雀跃从略显颤抖的笔画,以及在墨迹还未干透时便急不可耐地卷叠放入竹筒让信鸽送出,都可以看得出来,只是颜愉还未来得及在心里嘲讽此人的沉不住气,便已经被后半部分的主要内容攫取住了呼吸。
“明妃、皇贵妃与琅琊国太子妃,似有密谋,极有可能关乎山越国”
看到这里便已经足够。等颜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将信纸揉作了一团,原本就因还未干透而有些向四周渗开的墨迹,这下更加分辨不清了。颜愉深深注目于手中被冷汗浸湿了边缘的纸团,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尽量平静地自手中团扇上坠着的一枚小巧香囊中取出一粒药丸,捻碎成米粒大小,洒在了信鸽面前,看着那鸽子吃下之后,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被毒死在原地。
紧接着,颜愉强忍着恶心,用信纸垫着,小心翼翼地提着死鸽的足爪,将它扔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而后她走向了花园一角的廊灯,就着火焰将那封信烧成了灰烬。
做完这一切,她才略微地舒出一口气。一阵寒风总算令她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再一回头,便见到宇文疏桐拿着一件水红色的羽缎斗篷自抄手游廊另一端书房的方向过来。他将斗篷体贴地为她披上,温声道:“夜里风寒,瑶台姑娘仔细着凉。”
抬起眼对上他倒映着廊灯火光、似乎盛满了暖意的眼眸,颜愉这时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如今,已经是初冬了啊。
颜惜那边正与鸢堇饯行的同时,琅琊国太子亦被宇文笈城再一次请进宫来,这一次作陪的亦有宇文洛景。三人在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