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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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龙天下-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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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笈城就寝时素来不喜有人在殿中守夜,因此郑海也只在寝殿隔壁的耳房里待着。若是宇文笈城夜里有什么吩咐,便摇一摇龙榻边的一只铃铛,郑海听见铃响便过来等候吩咐。这已经是定例。由着郑海服侍着换了寝衣,再等到郑海退下时顺手灭了烛火,寝殿中漆黑下来时,外头游廊上的风灯显得更亮,而立在他窗前的那人影便自然也被勾勒得更加分明。
宇文笈城一看便知,那是颜惜。
他起先见她走得痛快,还以为她来找他并不诚心。熄了灯看到她竟然在窗外站着时,又以为她是还不死心,非要得他一句说法。只是直到眼下,发现她一直只是在外面站着,不离开却也不进来一步时,这般模样却是让他却是有些恍了神。
于是,便想起了当年。
其实最初遇见,与颜惜定情的那年,宇文笈城也不过十七少年,她年纪更是不大,连十四岁都未满,自然更谈不上足以谈婚论嫁的及笄之龄。那时候她尚不比如今性情柔和,年少的些许矜狂之气还未褪去。确信了他对于山越国的图谋那一日,她逼他出手剑剑杀招,即便表面上再装得冷静,却也还是被他看出了那抿得死紧的唇角下掩藏着的汹涌心绪。
那时也是十二月。她那时只不过是个冷宫里长大无人问津的帝姬,寒冬腊月里只几件最寻常不过的厚袄,穿得也不比如今做宠妃时的锦衣貂裘更加温暖。更何况交起手来,那衣料寻常,做工也不十分精细的棉袄被荡开的剑气裂开了多处,她冻得面色惨白,不自觉颤抖的嘴唇都有些发紫,独独两颊却不知是因为与他的一场苦战还是被刺骨冷风一吹而显得通红,正像是方才见到她那一眼时的模样方才?
宇文笈城心道一声不好,翻了身下榻,披上件外衣便往殿门前疾步冲过去。
门开时,一阵带着龙涎香气味几乎曛人欲醉的暖风便掠过她身边。颜惜半边身子已经被寒风吹得麻木,听见声音有些僵硬地转眼去看。对上他的视线时,她一双眼里似乎还有些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疑惑。
刚刚见到她时,郑海便说了,她已经在外头等了他个把时辰,不是在烧着银炭温暖如春的勤政殿外间,而是殿外的冷风地里。昨日才刚下过雪,今夜里积雪化时是最冷不过,她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个把时辰,自己说让郑海送她回去之后,她又绕到他寝殿外头等他,一前一后恐怕又有小半个时辰,她是不要命了么?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极细小的雪粒,雪粒被风一吹,便是站在游廊下面也难免沾身。被他收入怀中的身体已经察觉不到半分暖意,只能感受到她披在外面的紫貂披风上细细碎碎的冰凉,一点一滴地钻进他血脉之中,蚕食掉他心底在他回忆起了往昔那一刻便早已逐渐分崩离析的,特意构筑起来的冷硬心防。
“呵,你果然了解朕。这苦肉计,用得很好真好。”
他语气喃喃,流露出的情绪不知是在恨她还是怪她。
颜惜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唇角微微勾起个笑意来,然而眼底却终究浮起一层稀薄清明的水光。
若有喜,应当是为庆幸他心里原来还有自己,庆幸自己终究还拿捏得住他的心。若有悲,应当是觉得黯然,为最初彼此都曾付出过的些许真心,如今却到底只能沦为演绎入戏的虚假旧情。若有遗憾,则一半是为了与他注定终究有缘无份,另一半,是为她到底还是不能借他起疑的契机彻底抽身离去。
寝殿内未曾点灯,颜惜抬起头来,借着外头游廊上风灯的光亮,看向宇文笈城的双眼,喉咙还有些低哑,却平静道:“今日我问了卫太医,你的风寒仍然未曾痊愈。你告诉我,那其实不是风寒,对不对?”
其实又有什么好特意来问他的?他这所谓的“风寒”,从落下病根到如今都不能痊愈,可曾有哪一个环节不是她亲力亲为?最初时候,手还会抖,会心跳得久久都平静不下来,也会问自己:颜惜啊颜惜,他从前即便负过你,可如今哪里待你不好?你为何不能抛却前嫌,与他好好相守这一世?
最初的迟疑犹豫到了后来,渐渐地都被手底没一丝拖泥带水的动作所抹消了。心底里的声音开始笑得倨傲而冰冷:颜惜啊颜惜,他是覆了你的母国也负了你的夙敌。纵然山越曾经欠你良多,他也曾与你真心相许,可你身上流着的永远是山越国的血,家国大义当前,儿女私情又算得什么?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连颜惜自己听了,其实都想笑。促使她不顾一切也要复国,即便宇文笈城如今待她千般万般好也令她不肯与他就此长相厮守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呢?家国大义?呵,说穿了,那也不过是被她用来说服她自己的一个可以称道的借口罢了。她一个女子,从未听着忧国忠君的教诲长大,山越皇族十数年来待她不闻不问,到了国之不国的关头又轻轻松松将她推出去当一件贡品一般进献给南朝那半边身子入土的老不死皇帝,她为这样的母国辛苦汲营,其实也不过是为她自己的一腔私心罢了——
她是个女子,再记仇不过。宇文笈城负她,她便不会好生待在他身边;山越国负她,她便要亲手将它夺回来握在自己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七)难得浮生一日凉

天都往东北方向约九百里处的群山连绵之中,有一处因山路难行树林茂密而长年少人涉足的隐秘山谷。曾有迷路的药农或是失足的行者不小心顺着山壁滚落谷底,都说底下雾气弥漫,然而浓密山林之间的景色却如人间仙境一般——有条潺潺溪流淌过,溪边两岸上尽是些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见到这景象的人纷纷被这如画美景所迷,然而待到他们意图走到近前细看时,便都会不知怎的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就已经身在之前失足滚落崖下的山路上了,却没一个人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原处的。久而久之,谷底乃是神仙居所的传言便流传开来。
而少有人知道,这山谷其实名为“莳花谷”。因从前的谷主曾是南朝皇宫之中出来的莳花匠人。这位老谷主除莳花技艺超群之外,亦有一身异术奇能。二十年前因卷入一桩宫廷秘事之中,不得已离开后宫避入江湖,远离天都到了这群山之中,凭着一身能为建立了莳花谷,收留了些许山外的孤儿,便算是谷中的弟子。
大抵是因为老谷主最擅奇门遁甲,在谷中弟子平日生活作息的聚落外围布下的雾泽花阵,总能挡下几乎一切试图踏足这块宝地的外人。是以这莳花谷之中少有人来,总是寂寂无声的。
“谷主。”
“玄徵,你看,今日要属‘珊瑚台’开得最好。”
一身红衣艳烈似火的少女,笑容却是清淡,指间卷着一缕发丝,目光带着兴味打量着新开的一畦牡丹。
身后的白衣青年眼眸微动,不疾不徐道:“谷主若喜欢,便可命人将易水居移至这片花圃旁,也好日日玩赏。”
“来人,速速将玄徵公子的飞霜馆移至那边的玉版白处。”
“谷主这是”
“不过是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而已。会如此说,想必你也是有这样的心的罢。就仿佛几日前你要我趁谷中情势混乱,一举夺得谷主之位一般,你能说,不是你有做谷主之心?”
那一双杏眼微睐,半张面容偏侧过来看他,便正巧露出了左边眼角下方那一道像是烧伤的痕迹。新生的皮肉是有些过于幼嫩的浅红色,连接着周围原有肌肤的地方只是看着,便好似能感觉得到那一痕不甚分明的细线般的凸起。偏生她原本的肤色雪白如凝脂,便更显得那道痕迹分明得有些可怖,连带着整张本应当十分娇俏的容貌都因这道伤痕而显得有些吓人。她漆黑的眼瞳里像是有一簇火苗正不息不绝地燃烧,然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被称作“玄徵”的白衣青年无言,目视着那张还能够分辨出来稚嫩与娇憨的面庞,神色却是不改沉静,道:“谷主打算在这里藏多久?”
她语气略带嘲讽地回了他一句:“玄徴你又打算在这里藏多久?”
纵然他曾助她夺得莳花谷谷主之位又如何?纵然他是曾自颍川之中救她一命之人又如何?纵然她告诉过他她的真名又如何?
他有着和那害她沦落至此之人一模一样的姓氏,只要他顶着这姓氏一日,她便不会将他当作可以全心全意相信之人。
这世上,她今后再遇到的人里,大约不会再有能令她全心全意相信之人了。无论是作为莳花谷谷主,抑或是作为
她目似寒星,眉如柳叶,笑容却高深,凉凉望着他,道:“玄徵,你从前被女人骗过么?”
白衣青年孑然立在那一丛“玉版白”花圃之前,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疑惑,徐徐开口道:“若不算谷主你,倒是未曾。”
他的答话这回倒是让她真的开怀了起来,借着这一个真切的笑容,连带着她整张面容都好似娇憨天真了好些,更像是个如她看上去的年纪身形那般的少女,而不是她方才那样凉笑时所流露出来的如同一个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世间漂泊客一般的神情。
“别说得那样难听。你利用了我,算借刀杀人;我也骗一骗你,这样才算互不相欠,早早两清了,有什么不好?”说完她想了一想,又似乎十分在意地补上一句,“我才刚刚及笄没几日,未曾嫁过人也没生儿育女过,暂且当不得‘女人’二字。你方才的回答不算,重新来过罢。”
白衣青年玄徴也是挑眉,有些难以置信她的答案,道:“谷主不是说你从前”
她支着腮偏过头去,念了句诗文:“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没听说过?这样不了解我,还怎么像你在老谷主生前跟我发誓的那样,死生同行,患难与共?不过也罢了,不拖我后腿,不背叛于我,与我患难与共即可。死生同行么大可不必了,这机会你留给你那心上人便是了。你这人太闷了些,若是我倒霉跟你一起死了,怕是黄泉路上也要无聊得活过来。如此不是失去了死亡的意义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一路走到一座两层小楼外的另一片花圃前。小楼门上方匾额行书款题“易水居”三字,字迹飘逸,然而笔力却略见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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