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停在了这里,个中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九)虎毒不食腹中子
万蚁噬心般的毒症还在无休无止地发作,并且显露出了愈演愈烈的趋势。颜惜此时全身的气力都已经被生产所耗尽,连伤口紧贴床榻所造成的蛰疼也没有心思在意了,几乎是已经放弃了一切,疲惫瘫软地仰面躺在床上,听天由命罢了。
孙嬷嬷见她体力耗尽,不由得更加心急,却也知道催她也是无用,正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所幸此时宇文启涵终于派了宫人进来告诉她,说皇上同意让她剪开明贵妃下身将孩子取出来。孙嬷嬷赶紧应好,便马上着手让人将早已备下的一应用具与热水、参片等等都拿进来。
而床榻上的颜惜,只觉眼前渐渐地只余下了一团漆黑,不知从哪一个瞬间开始,便已经没有了意识。
宋氏在过来凌云殿之前先去了距离她的宜雨轩更近的奇华宫。采络为保护颜怜被刺伤了手臂,颜怜照顾了她片刻,才从被宇文笈城特意派来奇华宫告诉她这消息的郑海口中听闻了颜惜早产的消息。当她一路奔走,终于赶到凌云殿时,根本便未理会宇文笈城,径直要往屏风后头颜惜的产室去。
“产室血腥之地,皇贵妃娘娘不宜入内。”
被楚灵锦拦住时,颜怜猛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让开!你们南朝的人为阿惜接生,孤信不过!”
楚灵锦也不恼,仍是恭恭敬敬道:“回皇贵妃娘娘,此处只得南朝的御医与侍产嬷嬷,皇贵妃若不想让明贵妃自生自灭,便还是姑且忍耐片刻。再者,娘娘如今还是我南朝的皇贵妃,而不是从前山越国的宗姬郡主了,这旧日称呼,还是改一改为好。”
颜怜虽气急,却不欲与楚灵锦多做争辩,更何况在她看来,造成颜惜如今情状的罪魁祸首,更应当是——她冷冷一笑,转身走到宇文笈城面前,冷声道:“南朝天子,孤告诉你,阿惜她不欠你分毫。过去她真心待你,便是你辜负于她;如今她虽欺你瞒你,然而你又何尝没有算计了她?即便她有千不该万不该,比起你伤她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若是阿惜有半分性命之忧”
“九姐。”他忽而出言打断,颜怜便愣住。宇文笈城语声沉沉,郑重而肃穆,“朕随阿惜,唤你一声‘九姐’。朕不会让阿惜有任何事。朕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也希望能够补偿她。只是她若自己要与你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硬要夺回已经被朕握在手中的东西,与朕为敌,那么朕的补偿,对于她也只会是伤人伤己的双刃。”
“请九姐不要误会。朕说这话,并无意为自己开脱。只是朕是天子,有自己的底线,不能任人予取予求,即便是朕爱的女人也一样。”而后他挥一挥手,示意楚灵锦放颜怜进去,又道,“况且她如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难道便与九姐和山越四王子没有半分干系么?”
颜怜终是僵了一僵,却没有看他一眼,迅速转身快步进了屏风里面。
宇文笈城揉着额角,背影仍然颀长挺拔,却莫名多出几分疲惫萧索。
半晌,他终于抬了抬手,让楚灵锦和宇文启涵过来了,沉声道:“皇贵妃进去前,都已经准备好了?”
楚灵锦颔首:“贵妃娘娘刚昏迷过去那会,该留下的已经让孙嬷嬷带进去了这会也已经直接送去了勤政殿。”
他紧皱的眉头这才放松了几分,又转向宇文启涵道:“劳烦三哥去勤政殿看着了。有三哥的医术守着,朕才能放心。”
宇文启涵看他这般几乎心力交瘁的情状,也是心中感慨,道:“皇上与臣徒称手足,于理于情,臣自然都要为君王手足分忧。只是”他沉吟片刻,终究流露出些许不忍之情,“这样的决定,对于明贵妃,是否有些不公平?毕竟母子连心。”
宇文笈城手底不自觉的动作也是一顿,似乎永远高高在上、隔着十二道旒冕傲然俯视万民的南朝天子,在这一瞬间也终于露出了他茫然而又无可奈何的一面,黯然道:“大约是为了成全朕最后的私心罢。即便明知最终也只会是无用功,却还是不肯轻易妥协。”
不知在无尽的黑暗与疼痛到极致的麻木之中浑浑噩噩地沉睡了多久,颜惜终于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感受清楚五脏六腑之中阔别已久的空虚感,便已经先看见了颜怜含泪的双眼。
“怜姐姐”
话才出口,她便惊异于自己发出的沙哑声音。颜怜却是一怔,忙端着温水送到她唇边,强压着一不小心便要漫上喉头的哽咽,尽量保持着如常的温和道:“阿惜,你好些了么?若是哪里不舒服,我便让御医进来。”
颜惜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五脏六腑之间仍然不肯放过她、却逐渐因为习惯而变得麻木的万蚁噬心之感,摇了摇头:“我无妨。怜姐姐,孩子呢?快让我看一看。”
“孩子”颜怜一时语塞,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话题,道,“你才醒过来,毒还未解,怕是身上还不好受罢?近来是魏王给你诊平安脉的?我去请他进来”
“等等!”颜惜眼中露出一丝狐疑,拉住了匆忙想要出去的颜怜,试探着道,“怜姐姐,你不让我看孩子,莫非莫非是孩子有什么事?”
听到她这句话,颜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沉默许久,忽而转身,猛地抱住了她,哀声道:“阿惜,孩子没有了!侍产嬷嬷将孩子取出来,便已经我到的时候,便已经来不及了!”
而颜惜,却并未如颜怜所想象的那般激烈反应,甚至连她的语气都仍然是平静的,她看着颜怜,竟然露出了个笑来,道:“怜姐姐,怎么会呢?我到底是习过武的,也有几分内功底子在身,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又中了些毒罢了,魏王和卫太医也都说我胎象稳固。即便是早产,又遇上难产与毒伤一并发作,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姐姐,快,让我看看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笑意温然,还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与隐隐的期盼。颜怜已经不忍再看,别过了视线,努力将眼角攒出的泪滴擦净了,颜惜却仍然含着一缕希冀的笑,等待着她的回答。
颜怜心中痛如刀割。宇文笈城说得没有错。颜惜今日的苦,即便是由于宇文笈城负她骗她在先,纵然也算是颜惜自己选择的路,然而若不是她颜怜与亲手杀死宋德武的六哥颜钥太过冒进,颜惜也不至于承受这额外的丧子之痛。
当她赶到时,接生的孙嬷嬷手上已经颤巍巍地捧着个没了呼吸的男婴。婴孩小小的身躯泛着不正常的深紫色,颜怜不敢多看,一眼扫过去时,仿佛看见他背上也遍布着几块发青的癜痕。一想到这甫一落地便没有了呼吸的孩子是她的妹妹历经了千辛万苦生下的,她便已经替颜惜感到痛彻心扉!
“阿惜,九姐所言都是真的。她没有骗你,我们的皇子——一落地便——”
颜惜蓦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宇文笈城,摇了摇头,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宇文笈城,我不信你”他不加掩饰的沉痛目光仿佛宣告着她最不敢相信的事实,颜惜几乎是嘶喊起来,“虎毒尚不食子——你伤我的,终于报应在了孩子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无常自古终须别
“颜惜!你冷静些!”
她无法自抑的嘶吼被他喝住,宇文笈城在她面前俯下身来,狠狠攥住了她的肩头。他的力道落在她的伤处,令那她才刚刚习惯了些许的万蚁噬心之感又明晰了几分。颜惜却恍若不觉,直直回视着他,听他道:“你说的不错,是朕负你更多。我们的孩子会有今日,也都是朕与你两个人犯下的孽,报应在了他身上。朕负你在先,算计在后,得你冤冤相报,也不过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颜惜两眼放空,目光落在重重锦衾之上不知名的某一点,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若是恨山越国入骨,为何刚得到她父亲死讯时不来?偏偏过了这么多日,才来找我报复?中间这一个月,她在做什么?即便是一时冲动,也没有道理酝酿了这许多日才被冲昏了头脑。这是为什么?”
“你猜得不错,她是受人挑唆。”
见颜惜算是逐渐冷静下来,也肯与他如常说话,宇文笈城也松了一口气,将楚灵锦禀报给他的关于秀仪郡主的事告诉了颜惜:“一月来宋氏一步也未出过宜雨轩,去过的人,除了她晋封婕妤后去传旨的郑海和楚尚宫,以及例行诊平安脉的御医之外,只有光正王之女,秀仪郡主。”
“楚灵锦也去过,她与我积怨已深,不会是她么?”
宇文笈城摇头:“楚尚宫与郑海一同去的,传了旨便离开了,前后不过一炷香左右,并未与宋氏单独说过话。除非你认为郑海也是帮凶。”
颜惜不冷不热道:“皇上身边御前走动的总管内监,臣妾自然不敢怀疑。只不过,皇上舐犊之心究竟有几分,臣妾却不敢妄下断语。”
宇文笈城知晓她受了刺激,一时半刻必定难以冷静,也不愿与她争执,只郑重道:“阿惜,你放心,朕会彻查此事。若一经查明是秀仪郡主所为,朕必定要她血债血偿。”
颜惜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然而那一双漆黑眼瞳之中仿佛深不见底的枯寂,却令宇文笈城陡然一怔。半晌才放柔了声音,不自觉间却带出几分难以抑制的痛悔,道:
“方才你问我们的孩子,朕可以告诉你,他是个皇子。孙嬷嬷抱给朕看的时候,因不是足月而生,只有小小一点,皱成了一团,看不出眉眼像朕还是像你。他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看一看他的父皇母妃,便没了呼吸”
“够了。”
颜惜的声音从十指与手掌的缝隙间漏出来,有些颤抖,闷闷的像是在哭。宇文笈城已经动容,手势轻柔地将她拥住了,道:“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阿惜,只要你肯好好地留在朕身边,朕明日便册封你为皇后。我们的孩子,会是南朝无可争议的储君,来日继承朕的天下。你暗地里做过的那些事,朕都可以不在意;你的王兄王姐,朕也不会与他们计较。相应地,你若是也能谅解朕过去做过的一切我们便可以重新来过。”
“皇上上一次同臣妾说‘重新来过’这四个字的时候,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