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颜若雪。
“你来了。”低沉的嗓音,透着丝丝缕缕的清润,直入人的心里。
宁珂一惊,画像掉落在脚边,她转身看着风清翊。
一袭明黄的身影静静地站在灯火下,身如玉树。他俊美的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张扬着皇者之气,有一种压迫感,他深邃幽暗的眼眸,沉静却又深不见底。
“慕云深愿意娶你为妻吗?”
宁珂点了点头,弯身拾起画像:“你打算立她为妃吗?”
风清翊眸色微深,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流转着晦暗的光:“为何是他?”
宁珂低垂着头,走到殿前,坐在木兰花下。满树紫红色花朵,幽姿淑态,层层叠叠地压在枝头。
“我没得选择。”宁珂淡淡的开口,月色下的她安静深沉,再不是人们口中那凶悍好色的荒唐公主。她顿了顿,回过身,迎向风清翊的目光,“清寒何以会在清瑶宫,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我要带他离开这里,出了这宫门,只有慕云深才能护他无恙。”
风清翊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轻轻拈起她肩上的一片花瓣:“我是皇帝,我一样可以的。”
宁珂缓缓地笑起来:“皇帝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尤其是苏太后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
风清翊怔怔地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人,那么明艳动人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般冰冷疏淡的眼神。
“你不相信我?”
宁珂不再看着风清翊,那种淡漠的样子让风清翊眉峰一蹙。
月色中,她笼了一身的冷月清辉,淡淡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却蕴着深深的凉意:“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有过信任吗?”
从前那些一起走过的欢乐岁月,竟似一场美好的梦,被宁珂淡淡的一句话,惊醒了。
风清翊僵在原地。
他的眼中似裂开了一道缝隙:“你说的是真的吗?”
宁珂微微垂眸,浓长的羽睫在她的脸上拓下深深的暗影,她笑得讽刺:“昔日你我年少,可以天真无邪,但如今,你我之间还需要那份虚情假意吗?”
面色骤然苍白,风清翊的心里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伤痛,他惊讶于宁珂突然而来的冷漠。他霍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宁珂,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珂笼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着,移开了目光。她要嫁慕云深为妻,风清翊要娶别的女子为妃,她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好怀念过去的日子,那么地快乐。
从前,她们曾一起读书,她刁蛮顽皮,总是被太傅责罚,而陪她一起受罚的人,总是风清翊。
从前,她们还一起偷溜出宫,她站在宫墙上一跃而下,没有丝毫的胆怯害怕,因为她知道站在宫墙下的他一定能稳稳地把她接住。
从前,她弹琴,他作画,两人更曾同塌而眠。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不再属于她了。那个刁蛮凶悍的公主,那个明艳张扬的宁珂,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地喜欢着他。她隐忍了八年,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对付苏太后。
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再挽回了,因为,他是苏太后的儿子。
风清翊微低着头,他的声音在沉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清晰:“如果我们之间从不曾有任何的信任,那么你和慕云深呢?你要想清楚,你嫁给他,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宁珂双唇微抿,风轻云淡地看着风清翊:“我也希望能与他过一辈子,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她的眼中是风清翊苍白忧伤的脸,夜风吹乱了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身上那抹浓浓的悲伤。宁珂忽然明白,苏太后那么讨厌她,却从不阻挠她亲近风清翊,是因为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她和风清翊终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苏太后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原本可以相守一辈子的两个人,忽然有一天要陌路相对。
风清翊纳妃立后是为了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更是为了稳固皇权。而她嫁给慕云深是为了能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带风清寒离开,光明正大地调查一些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宁珂,这世上除了母后,我唯一拒绝不了的人,只有你。”风清翊摸着宁珂的脸,指尖的温柔延至两鬓,“宁珂,你要幸福。”
有时候,要到失去以后,才深刻地发现,自己曾那么深浓地喜欢着某一个人。从七岁到二十二岁,这十五年的种种经历,从初见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结局。如果这是宁珂的决定,风清翊为何不成全她,他从来都只是希望宁珂能过的快乐。在他收回手的那一霎那,宁珂几乎要无声落泪,好像这一生最纯净的温暖也在这一瞬间一点一点地流失了。
她的眼底,蕴着沉重的酸涩:“谢谢你。”
一抹浅淡的温柔掠过风清翊深暗的俊眸,若漾起一片流光,他转身步入内殿,那每一步都好像是踏在了宁珂的心上。她站在夜色里,凝视着风清翊远去的身影,才惊觉自己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眼前,星光如水。
仿似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流转浮动,十五年来的每一次相伴,每一次回眸,每一次微笑,都将安安静静地藏在心里,不去触碰。时日长久,就让她看着他找到那个能代替她,与他携手此生的人。
清翊,我的皇,你会幸福的。
003 养虎为患
隔日,碧空明净,微风煦暖。
宁珂到凤瑶宫请安。
今日,苏太后一身暗红色凤袍,袖口和领口用金线绣着国色牡丹,发髻高高绾成凌云髻,发间斜斜地插入一支金凤步摇,坠下金色串珠的流苏,更显雍容华贵。
她是这天下最尊贵无双的女人。
风清翊初初登基为帝,很多地方还要仰仗于苏太后,她垂帘听政,权倾朝野,已然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
苏太后坐在荷心亭中,晨光中,她鬓间的金步摇熠熠生辉,一丝淡淡的厌恶深藏眼底:“哀家听说慕云深又愿意娶你了?”
宁珂放目远望,湖面上铺霞叠锦,一片流光溢彩。田田荷叶如浮水碧玉,青翠欲滴,荷叶之上,红花玉立,花色灿如烟霞,又冷艳似雪。
许久,宁珂敛容,眸色清淡,不见任何情绪:“到时候,我要带清寒出宫。”
苏太后一怔,她没有想到在她面前一向谦卑恭谨的宁珂,会在这一刻算计她,好像在一瞬之间,宁珂身上所有卑微懦弱的样子全都从骨子里被抽走了。
“宁珂,你变了,变得不一样了。”苏太后眸色微沉,冷锐的目光直直落在宁珂的眉心,“从前,在外人面前,你虽凶悍刁蛮,在哀家面前你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今日,你竟敢和哀家讲条件,这么多年来,是你藏得太深,还是哀家养虎为患?”
在宁珂的记忆里,苏太后曾是她生命里最亲近的人,她三岁入宫,从那一年开始,苏太后就跟她说,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想怎么样就可以怎样。无论她犯下什么过错,苏太后都竭力维护她,她真心当苏太后是她的娘亲,直到十岁那年,她才知道苏太后的用心,当真是用心良苦。
宁珂垂眸,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从前,宁珂不值得太后你放在眼里,以后离开皇宫,就更不需要了。”
“如果先帝还活着,看到你,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脾气个性,都和你娘越来越像,他一定很高兴。”
微风吹起宁珂两鬓的发丝,她目色清淡,却隐有暗涌:“再过些时日,宁珂就要嫁人为妻,我想在成亲之前拜祭一下我娘,不知太后可否知道我娘葬在何处?”
苏太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眉间暗藏冷意,她未曾想到过了十五年,宁珂还会旧事重提。她缓缓饮茶,低声道:“当日先帝赶到的时候,你娘已经跌下日月崖,御林军搜寻数月都不见你娘的尸骨,先帝哀痛,只当你娘远游去了,所以当时并未替你娘立坟。”
“那我爹?”
苏太后放下茶盏,扶着玉嬷嬷的手臂,沿着九曲廊桥,走到湖中心:“元和十年,你娘孤身一人离开帝都,直到元和十四年,你娘回来了,却是身怀六甲。那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娘从未提起,哀家也曾问起,只不过你娘不愿意说。”
宁珂心中掠过一抹阴霾,她就站在苏太后的身侧,垂眸沉思了很久。苏太后既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她双手扶在玉栏上,一双如雪冷眸沉静如水,却是深不可测。
空气中,荷香弥漫。
宁珂缓缓抬眸,对上苏太后忽而望过来的目光,宁珂心头一凛,然而,苏太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顿在满湖荷色上。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宁珂的眼底沉淀,她淡淡地问:“我娘可还有其他亲人在世?”
“你娘生前与哀家情同姐妹,哀家曾是你娘最亲近的人,可惜……”
在宁珂的眼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苏太后露出任何的悲伤,她总是高高在上,冷酷得令人心生惊惧。可这一刻,她轻扯嘴角,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有点的晦暗,有点酸涩,还有一点点凉凉的哀伤。苏太后似是陷进了往日的回忆之中,一向冷锐犀利的眸子变幻莫测,似有一分的飘忽,然而,在这晨光之中,她依旧那么雍容高贵。
宁珂的衣裙在风中轻扬翻飞,她的心也跟着翻飞的衣袂沉浮不定,竟是有些凌乱。因为,她能感觉到苏太后目光中隐藏的伤痛。苏太后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柔弱,这太不寻常了。
宁珂抬头,天边浮云聚拢,遮住了灼灼烈日,投下一片清凉的暗影。
“太后,你能多说一些我娘的事情吗?”
苏太后的目光不知飘向何处,只是神色之中依旧暗淡无光:“宁珂,到了哀家这个年纪,从前的很多事情都不想再想起。”
“为什么?”
苏太后怅然轻叹,金步摇上的流苏随风微微晃动,发出清越的声响,和着她这一声叹息,在耳畔久久回响。
“你娘走了,先帝也走了,只剩下哀家一个人,不管从前开不开心,对于留下来的那一个,总归是残忍的。”
宁珂再一次怔住了:“我以为这世上的生生死死,太后你早已经看透了。”
“当你身边的人一一离开了你,当你日渐一日地衰老下去,对过去的每一次怀念,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痛苦。”苏太后又扶着玉嬷嬷的手臂往寝殿走去,她的